《吐蕃的割據時代》——“土豪”的奮鬥！
上一篇，我們縱貫了整個涼州“溫末”政權的歷史。
在吐蕃“溫末”割據涼州的150餘年中，其政權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
1、“涼州土豪”折逋氏政權；
2、 六穀部——潘羅支政權。
今天我們就來仔細講講吐蕃“溫末”政權的前半段——“涼州土豪”折逋氏！
一、涼州“土豪”
公元907年（梁太祖，開平元年），朱溫代唐稱帝，立國號梁，史稱“後梁”，定都汴梁(河南開封)。
至此輝煌無比的唐帝國，在享國289年後，徹底崩塌，中原歷史進入了血火橫行的“五代”時期。
後梁立國後，涼州周邊的吐蕃政權，迅速與後梁進行了聯絡。
據《五代會要》記載：“開平二年(908)正月，(吐蕃)遣使朝貢。二月，以吐番溫末首領杜論悉伽、杜論心為左領軍衛將軍同正，溫末蘇論、乞祿論為右領軍衛將軍同正”。
“次年五月，又以溫末首領熱逋缽督、崔延沒相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遣還本部。”
《五代會要》裡的，“熱逋”和“折逋”應該只是音譯之別。
這是執掌“涼州溫末”政權，長達五十年的“折逋氏”，初次見諸史端。
但奇怪的是，幾乎所有研究折逋氏的論文，都將公元949年（後漢，乾祐二年），“涼州留後折逋嘉施被後漢封為節度使”作為其家族的起點。
可能在後梁時期，熱逋缽督只是溫末族群中一個部落的領袖，還沒有成為整個溫末的首領。
907年，朱溫的“後梁”地圖
對於折逋氏的起源，五代史中並沒有詳細的記載。
《舊五代史•吐蕃傳》稱：“（折逋）嘉施，土豪也”；
《宋史•吐蕃傳》也記載：“（涼）州人推其‘土人’折逋嘉施權知留後”。
所謂“土人”就是“當地人”，“土豪”即“當地豪強”。
可見“土豪”一詞的含義，並沒有貶低之意。
《武經總要》也提到，“宣宗恢復河湟，命土豪領之，自置牧守，或請於中朝”。
這段話道出了，“當時河隴地區政權的實質。”
那就是中原無力經營，任命當地豪強為首領，這些土豪們自立為刺史或留後，牧守一方。
需要時，向朝廷請個封號；不需要時，關上門自娛自樂，朝廷也約束不了他們。
二、“土豪”的奮鬥
作為一個有政治覺悟的土豪，折逋氏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權力巔峰的呢？
吐蕃“折逋氏”，據分析其姓氏應來源於吐蕃官名。
據《唐書•吐蕃傳》記載：“其官有大相曰論，副相曰論扈莽，各一人，號大論、小論。都護一人，曰悉編‘摯逋’，又有內大相曰‘論摯逋’……又有會計官曰資悉波折逋”。
上述“折逋”和“摯逋”在藏語中對應為同一單詞，應是音譯不同之別。
在吐蕃政權中，以官為姓的情況非常普遍。這和中原地區先秦時期，姓氏沒有完全確定時的情況非常類似。
“折逋氏”祖上，很有可能是吐蕃統治河西時期的高官，後世子孫便以官名作了姓氏，並在河西形成了家族勢力。等到吐蕃政權崩潰後，轉而成為涼州土豪。
身為涼州土豪的折逋氏深知，政治地位和經濟勢力是緊密相關的。
從一個地方土豪謀求成為割據力量的首領，掌握軍政大權是必然的選項。
恰好折逋氏奮起之時，正趕上五代時期的亂局，各個王朝你方唱罷我登臺，各領風騷三五年。
中原亂局紛紛，河西也不消停，各種族裔在東起涼州（武威），西至伊州（新疆哈密）的千里之地上，反覆拉鋸博弈，同時還和周邊各國爆發戰爭。
涼州吐蕃部落抱了後梁的大腿，每次入朝覲見，後梁皇帝都給予賞賜和封號。
但這時，拓跋党項部落也開始南下插足河西地區，一度隔絕了涼州與中原的往來。
就在這種亂局之中，折逋氏在努力擴大家族勢力範圍，提升家族的地位。
李存勖的“後唐”地圖
三、王旗變幻
公元923年(後唐,同光元年)，沙陀部人李存勖滅後梁稱帝，建都洛陽，國號唐，史稱“後唐”。
後唐節度使孫超，一度打通了中原與涼州的聯繫。
後唐長興四年（公元933年），孫超上奏稱涼州的戍兵是原鄆州兵二千五百人的子孫，城中有縣令、判官都押衙、都知、兵馬使，衣服言語略如漢人。
明宗遂即任命孫超為涼州刺史，兼河西節度使。
次年，清泰元年（公元934年），李文謙繼任為涼州節度留後。
但這時，後唐已經是末世黃昏，任命他的已經是後唐末帝李從珂。
石敬塘的“後晉”版圖
公元936年，後唐河東節度使沙陀部人石敬塘，在契丹貴族的支持下，滅唐稱帝，建都汴梁(今河南開封)，國號晉，史稱“後晉”。
失去後唐支持的李文謙，頓時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後晉天福六年（公元941年），涼州溫末勢力兵亂，將李文謙逐出涼州。
《冊府元龜》記載，“七月，涇州奏：西涼府留後李文謙，今年二月四日閉宅門自焚。”
後晉朔方節度使馮暉，見到涼州溫末驅逐了後唐的官員，認為有機可趁，想要藉機控制涼州這塊盛產良馬的區域。
於是，他派牙將吳繼興接任涼州留後。但吳繼興到任後，卻沒有得到涼州軍民的接納。
第二年（公元943年），後晉高祖
石敬瑭遣涇州押牙陳延暉作為制使，攜詔書安撫涼州，涼州人將吳繼興驅逐，而將中央政府派來的陳延暉強行留下，推立為涼州刺史。石敬瑭政權見狀，接受了陳延暉為涼州刺史的既成事實。同樣是後晉的官員，吳繼興和陳延暉的待遇可謂天差地別。
兩件連續發生的事件，可以看出兩點：
1、涼州溫末雖與中原久隔不通，但依舊對中原政權心存仰慕。
所以才有，“將吏猶稱唐官，數來請命”的情況發生。
2、在心慕中原的同時，涼州也存有很強的獨立性。
溫末部落，對中原官員是有選擇的接納。吳繼興任涼州留後，並非中央授權而是節度使任命，而陳延暉卻代表著中央政權的意志。所以才造成二人待遇上的巨大差異。
劉知遠的“後漢”版圖
四、魚躍龍門
後漢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月，吐蕃遣使獻方物。
乾佑二年（公元949年）“涼州留後‘折逋嘉施’來請命，（後）漢即以為節度使。”
獲得了中原王朝的委任，對於折逋嘉施來說，終於脫離了土豪的身份，一躍而成正牌涼州節度使。
雖然之前，涼州百姓已經推舉他擔任涼州留後，但畢竟有了朝廷的任命，才能讓政敵閉嘴。
這次順利獲得任命，怎能不讓折逋嘉施激動得兩眼淚汪汪。
同時，這還標誌著默默奮鬥了四十年後，土豪折逋氏終於走到了涼州政治舞臺的中央。
可惜，折逋氏辛苦得來的涼州節度使光環，存在的時間太短了，只有短短的三年。
並不是折逋家族在涼州實力不濟，而是他抱的大腿倒了。
後漢自公元947年立國，只存在了短短四年，便在公元951年，被鄴都留守郭威滅亡。
郭威稱帝后，建都汴梁(開封)，國號周，史稱“後周”。
郭威的“後周”版圖
高興了沒幾天的折逋嘉施，一看自己依靠的大樹倒了，馬上又向後周遣使求告。
公元952年（後周太祖，廣順二年），“（折逋）嘉施遣人事馬京師，因來請命帥”。
折逋嘉施的使臣帶著大量的良馬來到汴梁，在朝貢和貿易之餘，他還向後周請求“派遣官吏到涼州任職。”
估計折逋嘉施心裡存著這種小心思，之前朝廷屢次派遣刺史都被涼州民眾驅逐，估計朝廷心知肚明，這次也不會再派官吏來涼州了。
這樣的話，只能再次授予他刺史、節度的官職，這就叫“以退為進”。
因此，折逋嘉施派來的使臣說話非常謙恭，“自稱為一介平民，懇請朝廷派員到涼州赴任。”
也不知道是因為涼州使臣太低調，讓後周朝廷覺得涼州溫末好欺負呢。還是後周官員，對於涼州歷史不太瞭解，反正這事兒最後弄假成真了。
面對折逋嘉施的請求，後周太祖郭威也有點拿不定主意。
這時身為樞密使兼輔相的王峻奏言：“涼州深入夷狄，中國未嘗命吏，請募率府率(即東宮十率府)、供奉官能往者。”
在王峻的奏請下，郭威同意了派遣官員入涼州的建議。
但尷尬的是，對朝廷招募涼州節度使的官文，居然無人應募。
節度使這種封疆大吏，換成別處早就爭得打破頭了。
但對涼州節度使大家都心裡有數，這地方蕃、漢雜居，極難治理。
去了先別說能不能管好，別再把小命丟了。在哪兒做官不是撈錢，犯不上！
這下王峻可難受了，你在皇帝面前提議要派人去涼州，結果誰都不去。
五、弄假成真的涼州節度
這時，真有無知無畏的衝了出來，這個人就是申師厚。
申師厚少年時曾是個盜賊，估計也是個狠角色，後來在兗州充軍，憑著好勇鬥狠當上了牙將，與王峻成了朋友。
現在，王峻官居一品混的風生水起，申師厚便想起舊時的好友。
他來到王峻府上向其哭訴自己的飢寒，請王峻想辦法照顧。
王峻正為涼州節度人選的事兒鬧心，一看申師厚不請自來，乾脆就把燙手山芋交給了他。
在王峻的推薦下，後周太祖郭威接受申師厚的申請，命其去涼州任河西節度使。
應該說王峻還是很夠朋友的，他也知道涼州蕃、漢雜居、民風剽悍，派申師厚一個光桿司令去恐怕是肉包子打狗。
在他的幫助下，申師厚在廣順三年到任涼州後，上奏請命對於涼州官員的封賞，後周太祖
郭威一一召準。同時，還賜給所管界內，各蕃部大首領30餘人以空名告身，命其可以自行賞賜手下。
後周朝廷覺得下足了本錢，但他們卻忘了申師厚的到任，意味著剝奪了溫末首領對涼州的領導權。
這如何能讓溫末折逋氏滿意，俺們家在後漢時便已是涼州節度使。現在改朝換代，跟你們客氣客氣，結果你還真不把村長當幹部。
那咱就看看，到底誰才是“涼州的土豪！”
這時候，折逋嘉施可能已經去世了，否則申師厚在上奏請求恩命的時候，不會繞過他而去委任晚輩折逋支，這在官場上是極為不正常的事情。
其實，折逋嘉施這老狐狸是否健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奶酪被人動了，這就得看看誰的手腕兒粗了。
興高采烈的申師厚到達涼州時，折逋支率大小官吏早早便在城外迎候。一番虛寒問暖後，將他迎入涼州刺史府。
在接待的晚宴上，折逋支拍著胸脯向申師厚保證，“堅決擁護後周的偉大指示，堅決擁護信任節度使大人的英明領導，必須在申大人的領導下，將涼州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涼州的大小官吏也馬屁如潮，把申師厚聽的心花怒放。
當申師厚和折逋支交接了工作，準備甩開膀子大幹一場時。他才發現，涼州各級官吏根本就不賣他的賬，他的政令出了節度使府，就廢紙等價。
而曾表示“堅決支持”的折逋支也跑的沒影了，每天不是外出遊獵，便是郊遊飲宴，不論申師厚如何召喚就是不露面。
無奈之下，申師厚親自去折逋支府前守候。可是一連幾天，連折逋支的面都見不到。
這時他才明白，自己被這個土豪耍了！
等他明白過來，想要在涼州城內用漢人身份扶持自己勢力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傳說中涼州城內那些心向漢室的鄆州士卒子孫，竟然只有區區不到三百戶。
不但如此，“涼州郭外數十里，尚有漢民陷沒者耕作，餘皆吐蕃”。涼州所有官員均被吐蕃族人佔據著，想要用這點漢民作為支持自己的政治勢力，無異於痴人說夢。
而那個四處遊獵、飲宴的折逋支顯然也沒閒著，就在申師厚坐困愁城，苦無良方的時候，涼州周邊毫無來由開始發生動亂。
各個族裔都蠢蠢欲動，種族之間的矛盾彷彿一瞬間便全部爆發了出來。這讓已經成了光桿司令申師厚，根本無從下手。
在這種內外交困的局面下，根本站不住腳的申師厚只得向朝廷上奏，以“所部艱食，蕃情反覆，奏乞入朝” ，並以把他的兒子留在涼州作為留後，自己不等朝廷召命便逃回中原。
後周與涼州政權（地圖標註不很準確，此時還沒有六穀部什麼事兒！）
後周這次不成功的涼州遣官，成為了一個轉折點。
溫末折逋氏發現，朝廷也不太靠譜，反正對於自己也沒什麼約束力，涼州的吐蕃宗族排外傾向也很明確，乾脆關起門來自己做老大得了，也沒必要必須找個大腿抱。
從此後，“涼州遂絕於中國，獨瓜、沙二州終五代常來。”
涼州溫末和後周關係掰了，這也是曹氏歸義軍東來的使臣，屢屢被劫的原因。
此後，折逋氏在涼州關起門來自娛自樂，折逋氏政權又傳了三代，分別為折逋葛支、折逋阿喻丹和折逋游龍缽。加上之前的折逋嘉施和折逋支一共五代，前後綿延長達五十年。
趙匡胤這個濃眉大眼的胖子，也叛變革命了！
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五代梁、唐、晉、漢、周，這幾個不成器的朝廷，走馬燈似的換座位。讓割據涼州的溫末折逋氏，抱大腿的舉動屢抱屢折。
但960年正月，一個新生的中央政權呱呱落地，這就是趙匡胤建立的北宋。
折逋氏會抱北宋的粗腿嗎？
請看下篇《涼州“土豪”和北宋的瘸腿聯盟》
參考書目：
《涼州土豪折逋氏考》_王曉暉
《唐宋之際的涼州溫末》_陸慶夫；
《嗢末_職官與姓氏考》_楊銘；
《簡論唐宋之際的嗢末》_張青平；
《涼州折逋氏政權考》_溫夢煜；
《唐宋之際河西地區的嗢末考察》_張青平；
《嗢末新考》_金雷；
《嗢末音義考》_陸離
詳解歷史細節，釐清來龍去脈，視角不同的中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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