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记忆」定格那些难忘的“城市面孔”——印象“下街”

印象“下街”

老宜春城里有条街,南起中山路,北至大北门城门洞,这条街叫下街。


「宜春记忆」定格那些难忘的“城市面孔”——印象“下街”


下街长约三四十丈,宽约两丈,笔直,一眼望到头。街路中央大概四、五尺铺的是青油石,光滑如镜,热天打赤脚走在上面,凉丝丝的舒服,推土车子走在上面飘轻,不累,一道深深的车辙从街头延伸到街尾,可见岁月的久远。

油石两边铺的是麻石,落雨落雪结冰,人走路不打滑。可见古人设计这条路是想得蛮周到、蛮细致的。街两旁多为二层木楼,一楼经商,二楼住人。

下街是老百姓进城出城的必经之路,很是热闹繁华。街上有剃脑的、做油纸伞的、打锡的、裁缝铺、鞋店、弹棉花的、篾器店、棕绳店、做豆腐的、蒸包子馍馍煮米面炒杂粉煎糖粑的、酿酒的、补锅店、铁匠店、染布行……

听老辈人讲,下街是从明朝叫起的,历经清朝、民国,一直到新社会到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立四新”,改名叫解放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下街路面改造,撬掉了原先那些油石、麻石,全部打了“洋灰”——水泥路。看起来路面平整了许多,但冇得走老路舒服,加上水泥路面粗糙,走路特别费鞋,热天打赤脚走在上面,脚板烫得通红。

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条街上度过的。

掐指算来,已经半个多世纪了……

—— 剃脑店 ——

正宗宜春人把理发叫剃脑。

进下街十来丈,有家剃脑店。很小,典型的前店后家,方方正正一个小门面,最多也就五六个平方米,木门木壁木窗。门是长条形的,高丈余,宽尺盈,一扇一扇,门框上有槽,下有门沟,关门时把一扇扇门的上方对准上面的槽,下面放进门沟里,推过去,最后在门后加一根木杠或门前装“搭环”上锁。门上有过年时贴上去的门神和春联,很斑驳。


「宜春记忆」定格那些难忘的“城市面孔”——印象“下街”


剃脑店正中央挂着一面一尺方寸且周边锈迹斑驳的小镜子。镜子两边是副对联,我记得很清楚,上联是“进来乌头学子”,下联是“出去白面书生”。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后来学校做作业造句,只要是用“学子”“书生”“进来”“出去”这一类的词造句,我十有八九都是用这幅对联来交差,只不过是在前面加上“剃脑店”,即“剃脑店进来都是乌头学子”“剃脑店出去尽是白面书生”,每每都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但还是乐此不疲,照做不误,沿袭多年。

剃脑师傅好像姓习,五十来岁,瘦得像猴样,双手十指几乎与腊鸡爪无异,茶杯粗的扁颈扁脑壳,虽如此,但精神很好,两眼放豪光。每日八点来钟开门,烧柴燃煤炉,顿时半个下街淹没在蓝色的烟雾里。待烟雾散尽,习师傅就会把一锅冷水坐在煤炉子上,然后摊开剃脑凳,用剃脑围布掸掸凳子上昨日留下的细碎头发,挂起舔刀布,扯过自己的衣袖抹抹玻璃镜。一应准备完成后,剃脑店就开始接客。

剃脑店内的陈设简单,一张木头椅子占据了半壁江山。剃脑家什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推剪、剃刀、猪鬃刷子、耳屎扒子、围布、毛巾、痱子粉等几样。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块舔刀布。那是一块二寸宽、尺五长的帆布,帆布两头用指头粗细的小竹棍支撑开来,一根细绳子绑住一头,将其挂在墙上的竹钉上。每次修脸刮胡子之前,习师傅一定会把剃刀在帆布上蹭几个来回。一则清理上次刮胡修脸在刀上留下的污渍,二则提高剃刀的锋利程度。

舔刀布用得年头久了,便堆积蛮多从人面上扁颈上刮下来的细胞、脂肪、汗渍、油泥、污垢等等,舔刀布原来的白色完全被脏污掩盖成了黑色,厚度、重量增加且油光发亮光可鉴人了。

没有哪个剃脑师傅会把舔刀布给扔掉,除非是傻子。我问过习师傅,这是为啥嘛?习师傅笑笑没有作答。后来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在给一位年纪大的老者刮光头时,老者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喷嚏。习师傅措手不及,收刀不住,老顾客的头皮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习师傅在赶紧赔不是的同时,用剃刀在舔刀布上刮下一些粉末,把这些粉末抹在老者的伤口处,顿时那血就止住了!我看得目瞪口呆。后来习师傅告诉我,舔刀布上的堆积物可止血消炎。

天哪,那么邋遢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妙用!

我家住在城门洞外的大北门,走剃脑店蛮近,小时候起一直在习师傅这里剃脑,一则方便,就在家门口;二则便宜,大人剃个脑五分,小孩三分,比国营理发店便宜一倍多。

剃脑店是一个大家喜欢去的地方。店里一年四季都会烧一个煤球炉子(夏天放在店门口,冬天就放在店里),炉子上煮着一锅水,用做洗头。冬天冷,便会有人坐在炉子边上烤火煨番薯;夏天,酷热难当,习师傅在天花板木梁上打两口码钉,拴绳子,挂一块长方形的贴了玻璃纸的竹撘子,等候剃脑的人或闲人就会扯动竹撘子上的绳子,搭子来回晃动搅动空气,凉风就来了。在那个视电风扇为稀罕物的年代,能吹到这样的人造风,是一件蛮爽的事,到剃脑店里蹭“自来风”的人委实不少。

习师傅有一手“绝招”,那就是帮女客人烫头发。那个时候,平头百姓中要烫头发的女客人,寥寥无几,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去打扮?但还是会有几个时髦女人在讨亲嫁女、过时打节、夜里赶场跳舞前会来烫头发。

现在的年轻人打死都不会相信,习师傅给女客人烫头发,所用的工具竟然是几把火钳,几节小铁管!

习师傅先是把小铁管放在煤球炉子里烧,烧到一定的温度扯出,在一块麻袋布上蹭掉灰,然后套在火钳上,夹住女人的头发,旋转,缠紧,用一根细铁丝绑紧火钳。十几分钟后,铁管温度降下来了,松开,头发就卷曲了。铁管稍微粗一点的就卷“大波浪”,细一点的就卷“小波浪”,各取所需。

习师傅技术硬是吃价,每一次铁管子温度掌控得恰到好处,我从来没看到他因为烧掉女客人头发或烫发效果不佳而受到声讨。因此,蛮多洋气、赶时髦的女客人会“趋之若鹜”,惹得一些心术不正的男人,屁颠屁颠跟在后面闻“骚气”,每当此时,剃脑店里就一凳难求了。

除此之外,剃脑店还有一个蛮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习师傅在闲暇之际会讲小故事,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喜欢讲段子。

我听过习师傅不少的小段子,半个多世纪了,这些段子几乎遗忘殆尽,只有一个还记得些许,好像名字叫《学徒伢俚》。大意是这样的:一剃脑师傅收一徒弟,教会基本手法后,便教他刮胡子修脸。师傅从菜地摘一个毛茸茸的嫩冬瓜当做人的脑袋,教徒弟用剃刀刮去冬瓜上的毛,但不许伤及冬瓜皮。徒弟照办,专心练习。不一会,徒弟要拉尿,一时不知手上的剃刀往哪里放。师傅看到就骂徒弟蠢得像只猪,接过刀子“噗”扎在冬瓜上。徒弟心领神会。在那以后,徒弟一有事就会把刀“噗”扎在冬瓜上。天长日久,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徒弟出师了,第一回给人剃脑刮胡子,半道上要拉尿,“噗”一下,把刀扎在人家的脑壳上……

文化大革命期间,街道造反派搞“清理阶级队伍”时,习师傅就关门歇业了。没多久,他就走了,不晓得到哪里去了。有人哇他到乡下做乡工剃脑去了;也有人哇造反派说他是特务给捉起来关进易家祠坐牢了;还有人哇他怕搞运动就躲起来了等等,蛮多种哇法蛮多种版本,鬼都不晓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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