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名字，没有来历，骤然出现在书生对门的邻家。她“艳如桃李”，气质高雅，让书生情不自禁浮想联翩。然而她却神色凛然，“冷如霜雪”，让书生不敢轻易冒犯。
这书生姓顾，与老母一起生活。他虽然博学多才，无奈却缺乏谋生的手段，只能靠给别人写书作画勉强糊口，家中贫穷困窘，无力娶妻。对于突然出现在对门的美女，顾生自然心生爱慕，母亲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亲自去女子家拜访，见到了她年迈耳聋的母亲，发现了她们过着同样困窘局促的生活。于是她试着流露出求亲的意思，这女子却始终默不做声，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
书生母子无奈放弃了求婚的想法，顾生绝了娶妻之念，他们继续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这一日，忽然来了一个美少年，自称是“邻村”的。顾生无法接近心仪的“邻女”，于是移情这个“邻村”的少年，随便一撩拨，少年便欣然就范，成为了他的蛮童。
不久，美丽的邻女再一次出现在顾生家——因为家中没了米，一天都没有动烟火了，无奈来向顾生的母亲求助。心地善良的顾母欣然答应，并未因求亲不成而拒绝，并且还告诉顾生，这姑娘非常孝顺，我们要帮助她们。顾生点头，于是将一袋米送过门去。女子接过了米，却不曾说一个“谢”字。
在随后的日子里，女子经常出入顾家，她帮助顾母缝补裁剪，打扫庭院，偶尔别人送给她们的好吃的，也分给顾母一半。期间顾母生病，作为儿子的顾生不便照顾，她便主动为之侍疾疗伤，不辞辛苦，不厌污秽。如此，让顾母十分感动，情不自禁再次流露出求亲之意，对女子说：“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真是死也心甘情愿了。”女子继续婉拒，顾母流露心声，她深为儿子没有结婚，家族没有后代而忧虑。
过后不久，女子忽然主动来挑逗书生，对他“嫣然而笑”，顿时让顾生喜出望外，于是当夜便来到女子家。这一次女子没有拒绝，他们很快就成就了好事。然而，二人燕好之后，女子却立刻变脸，正色告诉书生：“事可一而不可再”，彼此绝不可以再有什么关系。顾生尝到了甜头，哪能同意？不料女子言行如一，别以为睡过一次就什么都可以，说不理你就不理你！无论顾生如何情意绵绵，她都不给他好脸色。
顾生无奈，只好放弃。没想到，几日后的夜里，女子竟是自己主动前来自荐枕席，对书生说：“我与君竟然情缘未断，这是天意。”恰在这时那个美少年突然出现，讥笑“邻女”和顾生的假正经。女子也不说话，挥手而出，少年应声倒下，原来他竟是一只白狐
这一次欢愉过后，书生再次求婚，她依旧拒绝：，日间我帮你料理家务，夜里与你同床共枕，如此我们又与夫妻有什么分别？何必非要婚姻？
从古自今，世间女子，最在意的，难道不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爱人吗？难道不是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名分吗？如此只相爱、不结婚、不想要名分的女子超出了顾生母子的认知，让他们大惑不解，却也无可奈何。
不久，女子母亲病故，顾生帮助安葬了母亲，独身一人的她依旧不肯嫁给他。又过了几个月，她生下了和顾生的儿子，却对顾生说，自己只能生不能养，交付给顾生母子。
再后来，她突然深夜来见顾生，终于告诉他，她的故事与传奇。
她父亲本是朝廷命官，三年前被仇家陷害而死，自己带着母亲连夜逃出，之后日夜都在筹划报仇。只因为老母尚在，后来又有孕在身，所以一拖再拖，一直延迟了三年。今夜终于手刃仇人，她心愿得偿，特意来辞行。她也告诉顾生，自己对他的态度为何忽好忽坏？因为她不爱他，却感激他对她和母亲的恩德，得知他因家贫无法娶妻留后，所以特意为他生个儿子作为报答。原本以为一次就能怀孕，却没能成功，只好又来第二次……
说完这些，她便翩然远去，就如李白《侠客行》中所写那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惊诧不已的书生留下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
她是蒲松龄小说《聊斋志异》中的“侠女”。
整个故事，作者吝惜给她一个名字，通篇都以“女”称呼，然而对她形象的塑造却是生动而大胆的，甚至是超越时代认知的。
她不是狐仙花妖，而是一个“侠女”。与所有的侠客一样，她是骄傲而有主见的，是果决而有担当的。她没有那个时代寻常女子对贞洁的执念，快意恩仇才是她的人生信念。她不爱书生，不能给他爱情，但愿意给他欢愉，愿意为他生下儿子为他繁衍后裔。她用以行侠仗义的不是高强的武功，不是金银财帛，而是欢爱与繁衍——而这，正是对方所渴求与需要的。给人以希望的帮助，正是侠者的本色。
这样的“侠女”，迥然不同于古今中外的侠女们给我们的思维定势。她是“侠女”中的异类。她虽然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结局，却与众多寻常女子或者花妖狐仙区别开来。她的心中没有爱与情，只有侠和义。然而她却以爱和情、以繁衍来行侠仗义，将爱情与侠义奇妙地融为一体，如此“侠女”，不仅超越了那个时代的认知，更实在让我们读者心生向往，叹为观止……
閱讀更多 北方麗人讀書觀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