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菲是我的发小，我们是一个胡同里出来的铁哥们儿。
对，他是个男的，非要取个女人的名字。我们那帮小伙伴因为这事儿嘲笑了他半辈子，后来干脆给他了个绰号叫“小公主”。
据说小公主的妈妈在怀他时做了B超，是个女孩。可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来却是个带把儿的，心痛得他妈妈哭天抢地。
护士来登记名字时，他爸想也没想，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女孩名字“谭小菲”三个字填了上去……
父母为什么这么嫌弃他呢？
因为他上面已经有两个哥哥了！
小公主从小就被他妈妈当作女孩一样打扮，戴过发卡、穿过裙子、还去过女澡堂，腿一夹一夹地走路，细声细气地对我们说“讨厌”。
我朝他做过鬼脸，丢过石头，伙同其他同学学他说话。他生气了就哭，哭起来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你委屈啥？小公主。”
“我不是小公主，我是男子汉！”
“什么男子汉，娘子汉吧？”
哈哈哈哈，大家一顿哄笑。小公主气得脸色绯红，更像个女孩儿了。
说实话，他的五官长得非常秀气，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唇红齿白，跟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他妈妈因为小公主被孤立的事情，专门找过我妈。我妈得知是我从中使坏，狠狠地修理了我一顿。
我更讨厌小公主了。是个爷们还兴告状咋地？
第二天出门，我就遇到了小公主，他看见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嗳，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看，你看。”
“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头也不回地跑到学校，隔了好几分钟小公主才气喘吁吁地跟进来。我故意扭过头，不看他，发誓跟他势不两立。
第一节是美术课，老师要收手抄报！
我想起来了，是前一天下午布置的，我光顾着玩压根没有做，可怎么办才好？
这时，后面有根肉乎乎的指头戳我的脊背，我恶狠狠地回头一瞥，竟然是一份手抄报，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顾然，三年级八班。
这雨下得太及时了。
小孩子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一份手抄报、一颗糖，就能铸就一份铁打的友谊。
有一次上厕所，我又调皮了，故意尿得比高年级的同学高。
他们恼恨我，围过来欺负我，问我要零花钱。是小公主慷慨解囊仗义相助，给了他们两块钱，才把我从狼窝里救出来的；后来他们仍不停地纠缠我，也是小公主叫来了他的哥哥，才帮我摆平的。
“为什么以前我欺负你，你不叫你哥哥帮你出气？”
“因为咱们是朋友啊。”
“可那个时候，我心里并没有把你当朋友啊。”
“没关系，我有预感，咱们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
我还是叫他小公主，他也不恼。
直到六年级的暑假，我们分别了两个月。回来后我彻底傻眼了——
他练了跆拳道，一脚踢出去裤管生风，人也又黑有壮。不仅吓退了那几个经常欺负我们的同学，还成了女同学们口口相传的英雄。
那个时候我们小城镇还没有开设跆拳道培训班，他是去北京的姑妈家学来的。
这小子，藏得够深呐。
“你的名字为什么不改成谭小飞？飞翔的飞，像小李飞刀一样，多酷！”我实在看不惯别人总拿小公主的名字说事儿，怂恿他改名字。
“我妈说小菲好，以柔克刚。”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小公主数理化学得特别好，而我偏文科。高中时我们分了班，你们知道的，文科班基本都是女生们的天下。
这下换作小公主取笑我了---万红丛中一点绿。即便不在同一个班，我们也经常凑在一起学习，他教我学习数学的方法，我教他如何写作，两个大男人倒也可以“阴阳互补”呢。
读小学、初中、高中，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这对于同住一个学区的我们来说，好像并不稀奇。
但匪夷所思的是，我们竟然被录取到了同一所大学！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仿佛故意要把我和他捆绑在一起。
可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选择在那时与他分开。
大二那年，小公主突然喜欢上了低一届英语系的学妹。身为好基友，他竟然能做出把我一个人扔下，去帮人家打水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小公主，你太过分了啊，我的肚子都饿瘪了。”
“说，想吃什么？要不咱们出去改善改善伙食？”他跑来我宿舍，伏在我的床边，调皮又认真地对我讲，“然，你以后别叫我小公主了，成不？”
我嚯地坐起来，把枕头砸向他，“孙子，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连十几年的名字都不要了！”
“是啊，我改名了，叫谭小飞，飞翔的飞。”
好啊你个谭小菲，枉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妖孽，我一定要去会会她。
隔着教室的窗户，我第一次见到方联，那个如刘亦菲一样出尘脱俗的女孩。她的脊背挺得展展的，肩颈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夕阳的光仿佛穿透了她单薄的身体，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终于明白谭小飞为什么会突然深陷沼泽了。这样的女孩对于我跟小飞这种完全没有恋爱经历的男生来说，简直丝毫没有抵抗力。
完了，我也陷进去了。
“然，有人先我一步帮我的初恋打上水了。”谭小飞回来沮丧地说。
“反正她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别做那些无用功。对了，她是英语系的系花吗？”
“你怎么知道？！据说还有一个巨漂亮的，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方联最美……”谭小飞的眼睛里，都是闪耀的小星星。
“真是受不了你，又发骚了。”我一边奚落他，一边猛掐自己。
狗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们兄弟俩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其实，好哥们、好闺蜜由于三观和品味相同，喜欢同一件东西或同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比他晚到一步，却不小心占了上风。
谭小飞得知我偷偷加了方联的微信，脸都绿了。
其实我也不是偷偷加的，是有一次我们在图书馆偶遇，方联找不到萧伯纳的《伤心之家》，我热心地过去说我有，可以借给她。是她主动要加我微信方便还书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飞解释。
其实方联是个爱好文学的姑娘，她喜欢跟人交流读书心得，喜欢萧伯纳普希金果戈里，压根不在乎每天是谁帮她打水、占座位。
小飞替方联打了两个月水，都没加到她的微信。而我，仅凭借一次文学上的卖弄，就轻而易举赢得了她的好感。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阴差阳错的缘分，也是我费尽心机的等待。
如果她喜欢的人是小飞，我二话不说就会放弃；如果她对我无感，我保证毫不犹豫的离开。
偏这爱情经不起试探，她选择的竟然是我。
起初，我的内心是有一点窃喜的。但窃喜过后，是难过。
- 若让我为了方联，伤害小飞，我做不到。我们二十年的兄弟，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他为了我，眉头上被砸过一道口子，现在仍能看到伤痕……
---可爱情不能相让，对不对？
- 我说过我们这辈子都是好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后无论对方有什么困难，另一个一定要倾尽所有去帮助。无论我们在哪里。
---可爱情不能相让，对不对？
- 小飞用了“小菲”这个名字二十年，谁都左右不了。可他却因方联的一个眼神，而急吼吼地央求父母去帮他改名字。他是有多在乎她啊。
---可爱情不能相让，对不对？
如果一定要在友情和爱情之中选一个。我选友情。
我对小飞说，我要出国了。老妈已经为我办理好了签证和入学手续，第二天就走。小飞瞪大眼睛望着我，忽然有湿漉漉的东西涌出来，“可不可以不走？”
“学费都交了，你想让我们家拿钱打水漂呀？”我故作轻松地敲他的脑门，“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唧唧的。你知道我为啥叫你小公主了吧？真是醉了……”
他抱着我嚎啕大哭，真是丢死人了。
飞机要起飞了。我跟方联说了再见。
她追问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有没有爱过她。我说此次一别，遥遥无期。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
“是因为谭小飞吗？”
我没说话，关了手机。
十四个小时之后，大洋彼岸，我收到了小飞和方联分别发的两条微信。
小飞说，“傻哥们儿，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可以让着你，爱情也是。”
方联说，“顾然，我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以为我已经走进了你的心，我以为爱情是自私的……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我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阵奇异的花香入鼻，好惬意的青春，好自由的生命，我要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站在微风里，我给他们两个分别回了短信：
“小公主，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可以让着你，爱情也是。但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爱上方联。”
“方联，小飞就是那个每天替你打水的好心人，他默默爱了你四百零三天。不管你有没有选择他，都应该好好谢谢他。”
过个三年五载，我一定会回国，继续跟小公主厮混在一起。
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得以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至于方联，我也分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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