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探春:出身無法改變,但命運我說了算

賈探春:出身無法改變,但命運我說了算

紅樓夢裡,賈母曾當著很多人的面說,我這三丫頭卻好,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來吃醉了,咱們偏往他們屋裡鬧去!這個老祖母啊!聽上去像是在誇探春,實際上卻是第N次向全世界宣佈她對二玉的無限寵溺吧?

彼時明明就站在探春的屋子裡,卻不像在黛玉屋裡那樣,關心地瞅瞅這兒,看看那兒,發現窗簾有點舊了,趕緊囑咐鳳姐再換新的來,又交代務必是粉的配窗外的竹子才好看。

這就意味著這位老祖母不僅關心林妹妹的吃穿住行,還惦記著她情緒的起起伏伏,她要盡最大可能給外孫女營造一個好的生活環境。

一、庶出女兒面對的生活現實與不公

猶記得賈母不重視女孩的教育,覺得“認幾個字”就行了,但現在對外孫女堆得滿屋子的書卻自豪得不得了。對探春的回話,老祖母更似無心的總結一句“卻好”,就迅速地把話題扯向了她的兩個玉兒。也不怪這位老祖母如此這般。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我們喜歡談論的終究是我們心頭所在意的。

沒錯,真相就是老祖母對探春沒那麼在意。不知道探春對老祖母這番話什麼感覺?或許她早已習慣了這種區別對待。老祖母心心念唸的兩位玉兒是天生的幸運兒,不用站在潮頭奮力搏擊就能風光無限。

但因天生幸運拿到的資源,怎麼看怎麼不牢靠,一旦那棵大樹倒掉,作為一株依附的藤蔓又怎麼存活?探春卻不同,她也要努力長成一棵樹,穿越蠅營狗苟的圍剿,剪除枝枝節節的誘惑,以堅韌頑強的姿態站立厚實的大地上,又一路努力到達屬於她自己的青雲高空

探春是庶出,卻從小養在王夫人身邊。這樣一個安排,客觀上確實有利於探春大家閨秀的養成教育。但實際上,對庶出的鄙棄目光沒有一天不盯在她身上,烙在她心裡。

下人興兒說,三姑娘的諢名是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可惜不是太太養的;鳳姐背後也誇,好個三姑娘,我說她不錯,然後也來個轉折,只可惜她命薄,沒有託生在太太肚裡。

探春人前嘴硬,“什麼偏的、庶的,我統統不知道”。可是她越是這樣遮掩,庶出的這塊傷疤就越顯露得厲害。

能怎樣呢?她只能用她從小學會的規矩來抵擋血緣的入侵。她說:“誰是我的舅舅?我的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這話看似無情,卻是她對抗不公命運的唯一有效辦法,否則,她便會和她的親生母親一樣淪落到被人隨意踐踏的境地裡去。

賈探春:出身無法改變,但命運我說了算

二、玫瑰姑娘的奮進與清醒

她的身後沒有屏障,只有烽煙瀰漫。她不可以放肆的歡樂,心無芥蒂的說話。寶玉放學後,可以滾到王夫人懷裡撒嬌,黛玉偶爾也耍耍小脾氣,可是探春不能,她有兩個母親,但兩邊都很遙遠,遙遠的不可觸摸,她找不到一個地方釋放她女兒的撒嬌天性。

久而久之,她便摒棄了這些毫無用處的女兒的柔軟。她嚴格約束身邊的人,她的秋爽齋內部實行管理集中制。整個賈府,底層是個龐大的群體,有的丫頭人大心大,可能會和小廝偷偷來往;有的丫頭會偷偷藏匿家人不便帶在身邊的東西,還有的丫頭仗著副小姐的身份,興風作浪,所有這些,她都從源頭上加以制止,因此在猝不及防的大檢查中,她的秋爽齋無一絲紕漏。

有些丫頭比如新分的小戲子艾官,企圖利用她不想趙姨娘丟了臉面的小小軟肋,想把她扯進丫頭的紛爭中,探春也是高度提防,只說知道了,但並未有大的動作。貼身丫頭侍書也被訓練得伶牙俐齒,會在必要的吵架中贏得戰鬥。

她不是隨波逐流的迎春,沉浸在《太上感應篇》中,對下屬的問題不聞不問;她也不是冷心冷面的惜春,被外面的閒言碎語刺激得受了傷,以致對誰都生出不信任感。入畫藏匿,別人眼中不算大事,她卻一意驅逐。

看似迎、惜兩姐妹性格大不同,但她們其實都在找安全區,要躲在那兒,享受永遠的放鬆和安寧。探春沒有,她很悲憤,她悲憤家族的弊端積重難返、下墜的頹勢無可挽回,悲憤家人烏眼雞似的爭奪與勢利、自己身為女兒身不能出去有一番作為的無奈與痛楚。她把日子過得就像一個隨時要上戰場的戰士,沒有片刻懈怠

好似對管理學有著天然的興趣,實際上是一直在尋求突破自我,尋求成長的途徑。眾人都去了賴大家,只有探春注意到賴大家的家族產業管理模式。

她好奇,一片枯葉,一個草根,怎麼都可以生出錢來?這種管理模式對“內囊已經上來”但仍死要面子的賈府中人來說,是掉價的,是斤斤計較的小民行為,一個大家族怎能淪落到這種地步?

然而,賈府正是缺少這樣富有生氣的管理模式,才坐吃山空,一日日衰敗下來。假若之前秦可卿給賈府衰敗預留了應對方案,那麼探春便是找到了防止家族進一步衰敗的方法。但正如秦可卿託夢成空,探春終究人微言輕,一場小小的中興改革最終無疾而終。

為此,她的內心是鬱悶的,抄檢大觀園時,她激憤地說,“你們別忙,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或許對一眾丫頭婆子來說,探春簡直有點莫名其妙,不就是例行檢查一下,值得這樣?但深知內情的人就會知道,探春這番言論,劍指上層王夫人,假若王夫人聽到她如此言論,她努力積累的好感可能就會被清零。可如果不是對家族有著深切而熱烈的愛,她又怎會如此“失言”?

也許是待在更安全的位置的原因,二玉不曾覺得風暴來臨的危急和危險。當然林妹妹也曾說過,心裡每嘗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這是她的敏感,但也淺嘗輒止。

當然,作為一個寄居女孩,她不能置喙太多。但林妹妹的痛終究是詩意的,不如探春對家族衰敗的痛體察得更深刻,因此也更有家族責任感。又因為探春一直待在一個不耀眼的角落,目睹賈府種種醜陋行為,她才更有資格去歷數和衡量人生的痛苦,對家族衰敗也才能作一個更公正的審查。

她認為,哪裡是什麼天意?誰能殺掉一個家族?分明是自家內部上層糊塗、愚蠢以及底層爭奪、傾軋的結果。

賈探春:出身無法改變,但命運我說了算

三、三丫頭的人情智慧與命運強音

和她關係比較近的有兩個。一個是寶釵,寶釵天性中的理性和她相似,寶釵的渾厚含蓄也是她所欣賞的,寶釵在苦難面前刪繁就簡的姿態,也迎合了她治家的思想。

況且她倆為人都較周全,邢岫煙沒有裝飾,探春便送她一個碧玉佩,寶釵的周全也是體現在對小人物的照顧上,無論是人人不待見的趙姨娘,還是園子裡沒有一技之長的婆子們,她都能將溫暖灑向她們。

她們一個執行力比較強,能鋪開一個大面;一個出謀劃策,把細節修補得更加完善;但是寶釵的好友並不只是探春,她和誰都是好朋友,而探春則更獨立自強,不肯遷就別人的喜好。

另一個是平兒,平兒為了探春,曾經要求怡紅院應了王夫人屋裡偷竊的事,她說不願為了一個老鼠打碎玉瓶,而探春執意要為平兒辦一個生日,可以說,平兒和探春惺惺相惜,她們有一個共同的基礎想法,就是都希望家裡平安和諧,各司其職。

但如果探春僅僅做到這些,只能說她是個上進的不孤僻的好女兒。可她不只有這一面,她懂詩歌,愛書法,能和迎春下棋。她有情懷,一個人可以在月夜的梧桐樹下輾轉徘徊,也可以邀大家成立詩社一起玩。

她寫的請柬清麗雅緻,她又素喜闊朗,三間屋子不曾隔斷,佈置上有一點點田園風,因她帳子上竟然是蟈蟈和蛐蛐的圖案,她喜歡的是直而不拙、樸而不俗的小工藝品。

一切都表明,她不是一個精神貧瘠的女孩,作為深閨的大家小姐,她有自洽和悅己的能力。

賈母在她的屋子裡,忽然聽到“隱隱的鼓樂之聲”,便以為這屋子臨街,其實不然,是離小戲子們的住所比較近的緣故,而彼時她們在練習歌唱。

這樣一筆,讓讀者不由想象:探春有沒有像林妹妹那樣在悽清的唱詞中感嘆孤獨無依?或者像寶姐姐那樣在熱鬧的唱詞中領悟禪意?還是像寶玉一樣,在小戲子身上明白了若干情緣分定?不得而知。

我們只知道,因為她持續不斷的努力,在三春中脫穎而出,獲得晉見南安太妃的資格,而這一資格,意味著她已經被看重,從而擁有了遠嫁和親的可能。

看判詞的意思,探春要忍受的是遠離爹孃的苦。可即使在賈府,爹孃對她又如何?賈政兩個外甥女都誇過,唯獨沒見過他和探春說一句話,兩個母親就更不用說了。與其說她思念家鄉,不如說人人在遠離故土後都會習慣性的生出一種鄉愁。

然後,像她這種天生不服輸的性格走到哪兒都會打拼出一片天地吧?相信在遠離故土的不毛之地,她終於長成了一棵風姿挺拔的樹。儘管有風霜雨雪,或許還有閃電雷鳴,可是她有力量對抗,同時,因為能看到屬於自己的青雲高空,所以不會再為庶出這類事兒傷心傷神

現代社會中也有很多這樣的女孩,《都挺好》中的蘇明玉便是探春這一類。她們從未因委屈而放棄努力,信奉我可以決定我自己的人生。探春以及探春這樣的姑娘,努力生活的模樣,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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