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12期，原文標題《點石成金與窮困潦倒》，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我的朋友悠悠是個畫家，她和她的貓一起生活在郊區的工作室裡。在她看來，藝術家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點石成金”型，代表人物是安迪·沃霍爾，沃霍爾籤張一美元的賬單，那張賬單馬上就價值一百美元，之後，賬單價值繼續翻番。另一種藝術家是“窮困潦倒”型，他們的人生在非常飢餓與勉強餬口、重度抑鬱與極度興奮、自我否認與狂妄自大間徘徊，她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她不認為她能夠成為安迪·沃霍爾型的藝術家，但這並不妨礙她擁有“點石成金”型的做派。

上週六深夜，悠悠致電給我，她興奮地告訴我，簽約已久的畫廊剛剛賣掉了三幅她的畫，那三幅色彩濃烈的“超模”系列，是以我為原型創作的。我在電話這端沉思片刻，然後驚呼，我以為那三幅油畫是有關猴子、長頸鹿和仙鶴的。她咯咯笑了起來，認為我不算錯得離譜。她讓我明天務必到她的工作室去，她要請我當模特，再創作一個系列。

第二天早晨，我帶著咖啡來到了悠悠的工作室。吃過簡單的早餐後，我按照悠悠的要求站在一把高腳椅上，做出展翅高飛的姿勢，但並不是真的要飛起來，而是保持住那個臨界點的姿態，雙膝微屈，雙臂彷彿鳥類翅膀一樣展開，眼睛望向窗外。半個小時的時間，悠悠讓我哪兒都不許動，包括眼珠。我又渴又累，跟她商量是否可以拍張我這種狀態的照片，這樣她就可以看著照片來畫。不料她的藝術家脾氣突然來襲，眼淚如暴雨般迸發，嚎啕的哭聲響徹整個工作室。她說她的靈感繆斯此刻正在這間屋子裡徘徊，而我的言論會讓靈感繆斯發怒，她一邊嚷嚷一邊哭到快要昏厥。我被嚇得不輕，只能噤聲，忍著渴和累，以及精神即將崩潰的風險，繼續當她的模特。

兩個小時後，微笑在悠悠的臉上浮現，我終於可以放鬆下來。也許是我的眼睛出現了問題，整個畫面上，我只看見了一片深深淺淺的粉色，中間穿行著幾根細細的線條。“這是什麼？”我冒著被嘲笑的風險，勇敢地問出了我的內心所想。她說：“別急，明天忙完工作，你還要過來，我們繼續創作。”

第二天工作結束之後，我直接從律所趕往電影院，準備看通宵電影。悠悠發來信息，說她已經帶著畫具到了我家門口，問我在哪裡。我發給她公寓的密碼鎖密碼，讓她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回工作室。她發來大哭的表情，說她即將崩潰。我覺得，她崩潰挺好的，總好過我崩潰。將手機調成靜音後，我愉快地吃起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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