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从5岁起我一直住在外公家,他常整夜向我倾诉对外婆的思念

朱琳从小背包的侧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拿出里面的Color耳塞,将一端捏成细细一条,塞入双耳,她似乎听到耳塞在耳朵里逐渐膨胀变大的声音。

望着舷窗外大大的机翼,感受着飞机起飞前快速地滑行,只听到一点点噪音,戴上耳塞,仿佛把整个世界都推出很远很远,她喜欢这个感觉,喜欢这种疏离感,似乎在另一个世界生活。

飞机逐渐增高,飞到云层之上时,一阵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来,她戴上墨镜,向后靠去闭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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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快开时,她休了年假,她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去看看外公,外公已经去世四年多了。而且听舅舅说小院在六月就要开始被整体规划拆除,她必须要回去一趟,再回到那个小小的院子,拍几张照片做留念。其实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离周晟远一点,花几天时间再冷静考虑考虑他俩的关系。

外婆一去世,朱琳就被妈妈送到了外公家里。

外公一个人守着自己大大的院子,很是孤单,但五岁的朱琳不知道孤单的意思。

从那天起,朱琳一直和外公生活在一起,上四年级后她才睡到外公卧室隔壁的小屋里。此前的每一个夜晚,在特意为她多铺一层厚狗皮褥子小小的炕上,外公拉一下电灯开关线绳,便进入黑暗,黑暗中外公说的最多的是外婆。

回家第一个晚上,朱琳执意要睡在自己曾经住了十年的小屋里,舅妈拿她没办法,只好嘱咐她锁好门窗:“琳琳,南边小房子招的房客人挺好的,但你晚上还是要自己注意点,里面插好门。”她点头应允。

傍晚从舅舅家出来,她散步到外公家去。四年多未回来,这个小县城又变了很多,从前那条外公家不远处自东往西流的山泉水早已干涸,河床被填平盖了房子。她上下学经常路过的一个小树林,早就被夷为平地——也是盖房子。总之,好看的风景全部盖成高高低低的房子,绝对不能说错落有致,非得找个形容词,只能说是杂乱无章。

马路还是那么窄,尘土依然在车驶过时像放下一颗烟雾弹似地肆意弥漫。她从未喜欢过的出生地,干旱的西北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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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还是有些凉意,晚风吹过,朱琳裹裹自己薄薄的风衣,打了个喷嚏。推开熟悉又陌生的大门,走进庭院,正屋屋檐下悬挂着的电灯在风中摇晃着。朱琳想起自己上幼儿园时,有一天家里有很多人,不知道谁惹了这个小女孩,她很生气,就站在院子中冬青树旁不肯进屋,谁也没办法把她拉进屋子。外公帮她拉开这盏灯,她就站在院子里看风中摆动的灯泡,灯泡早已换了几个,但灯还是那个样子。

以前那么大的院子,现在看来像是缩水了一样,变得小而旧。只有花园里的一棵苹果树和两株冬青树依然繁茂,丁香也不错,快开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朱琳踏上石头砌的台阶,发现上面早已坑坑洼洼,还陷下去不少,小院真的是老了,像个满是故事风浊残年的老人。推开门走进去,竭力控制着伤感的情绪,她走到外公的书架前,小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随便抽一本书读,一读就是大半天。

时间就是这么明显地暴露在这一切老旧的事物之上,她在想,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朱琳抽出一本书《杨太真传》,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看的书之一,外公也给她讲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翻一翻,纸张已经发黄,合上书本,重新放在架子上。

核桃木的大书桌,依然有着温润发红的光泽。那是外公自己做的,每天外婆都会滴一点红辣椒油滴在上面用抹布擦,几年后颜色就变得发红发亮。外公在桌子上写毛笔字,朱琳在旁边拿个小楷笔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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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外公的小炕上,翻看《杨太真传》。炕左边就是窗户,还是很老的木头窗框和木质窗扇,她故意留了一条缝,好让月光进来。脚底有一个小木柜,柜子镶有两扇玻璃门,她和表弟常钻进去捉迷藏玩,翻乱柜中的衣物,从没有人会因此责备过他们。

炕柜顶上有一只非常结实的黑色牛皮板箱,上面有一把小小的铜锁,外婆在世时常站在炕上从箱子里掏出好多好吃的,朱琳最喜欢吃外婆老家捎来的柿饼。

她在思考为什么外公那时候毫无保留地对她诉说对外婆的思念之情,每天晚上都会说,她现在还能让一个男人敞开心扉,全盘倒出对一个女人的思念吗?恐怕不行。因为此时和以后的她都不会让一个人完全信任。而那时的朱琳是可以的。未涉世的小女孩,恰如一方无人可涉足的广袤宇宙。外公深信唯有诉说给她,才不会得到无意义的劝慰和厌倦。

她和周晟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现在连多余的交流都没有,难道仅仅是对婚姻和彼此一种厌倦,生活的平庸导致的麻木,这都无需多言,绝大多数的普通夫妻就是这样的日子。

为什么外公和外婆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妈妈会和爸爸离婚,而为什么,她的婚姻也陷入难以名状的低谷。

躺在这里,又清楚地回忆起那些在外公家渡过的场景。

春天,外公带她去后院山墙处摘香椿,香椿一定要掐嫩嫩的芽儿,最嫩的不能掐,得留着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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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盛开,一朵朵摘下来,搓捻成麻花状,放在竹编的簸箕中晾晒,外公坐个有靠背的小板凳,朱琳坐个没靠背的小板凳,天是那么蓝,风是那么轻,那些下午,是那么温暖、安宁。

摘黄瓜,黄瓜的小刺扎得朱琳手疼,外公摘一根之后双手在刺上面转一圈:“你只要用力这样一搓,刺就掉了,手也不太疼。”朱琳学着他的样子那样搓,手还是有点疼,又似乎没那么疼,刺确实掉了。

花园边种了一行草莓,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去看又红了几颗,轻轻摘下最红的那颗,跑去给外公炫耀:“外公,你看这颗最红啦。”外公总会逗她:“快给外公吃。”看他笑着张开嘴巴,朱琳赶紧将那颗草莓塞进自己嘴里。

所以,朱琳无论走在哪里必带的一本书就是《呼兰河传》,巧的是她第一次看这书,恰恰是在外公家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就有一本书,看了一会儿之后,才翻到封面看书名,从此再也没有放下过这本书。她觉得,萧红写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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