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闊別的山茶花》,故人已逝,山茶花開

凜冬還拖拉著腳步遲遲不肯離去,春意已盎然席捲整個庭院,院子裡皎潔如雪的山茶花也三三兩兩地悄然盛開。空氣中浮動著毛茸茸撩撥人打噴嚏的花粉,這是他最後一次賞此樹花景了。

他久病纏身,人們都說,走了就不疼了,是好事。弔唁時,我不知所措,手臂上彆著墨藍色的帕子,站在一旁看著形形色色滿臉悲痛的大人們舉哀哭悼。我望著他的黑白照,不知過了多久,送走了多少批客人,只是真切地感到時間在流逝。時間它慢得像一步步踏在坑坑窪窪的水坑裡,要拔出深陷淤泥的腿才能再邁開第二步。

「散文」《闊別的山茶花》,故人已逝,山茶花開

我跟著出殯的隊伍,走在無比熟悉的街上。每走一步,好像花費十餘載春秋,腳步沉重,我不想他離開。隊伍繞了小城半圈,最後停在了他過去常常騎自行車回家的橋頭。快到家了,可是他再也回不來了。呆呆地望著不遠處那口緩緩放下又緩緩抬起的木棺,它承載著我最愛的一個人。可是他漸行漸遠,遠到上了那輛開往火葬場的末班車,去往一個未知而遙遠的地方,孤苦伶仃。

他受病魔纏身兩三年,反反覆覆,醫生也只能為他注射鎮痛劑緩解疼痛,器官衰老衰竭,我們誰也幫不了他,只能在病床邊看著他疼得劇烈咳嗽,原本就瘦小的身子在一天天顫抖中越咳越弱……對他來說,煎熬的日子過得很緩慢,他痛苦著卻要拼死拼活彌留著多見子孫幾眼……

他一輩子最喜歡山茶花,院子裡那棵山茶樹是他年輕時栽下的。山茶花開的時候,他喜歡趁著閒暇坐在院子裡賞花。他昂首輕嗅,白色山茶花淡雅的芬香,一下子便沁入他的五臟六腑,沁入他身體裡的全部。白色山茶花的白,如白糖誤投紅塵俗世,驚鴻一面過後又轉瞬即逝,在消耗裡亡逝。山茶花花期來得遲走得急,通常翹首以待好不容易盼來的花兒,不足一個月便在枝頭消亡。花不敵風,易逝易愁。可是它不爭不搶,只是靜靜地綻放自己的一抹雪白,在春暖花開的花紅柳綠之下顯得萬分獨特。他說花兒像他。

年輕時迫於生計,他做過工人、裁縫、廚師,等到日子漸漸安定下來了,他才開了個雜貨鋪子,伴著一條同樣瘦弱的黃狗,過上不必再奔波操勞的閒適生活。在我的印象中,他做事總是循序漸進,有條不紊,泰然自若。動亂年代成長的他識不得多少字,卻雙腳腳踏實地地悟透不少道理。他總是說,人生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慢慢走,甭管遇到啥困難,慢慢對付著,總會邁過這個坎的。連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彌留之際都不忘提醒我,不要冒進,慢慢走,路還長著呢。

「散文」《闊別的山茶花》,故人已逝,山茶花開

可是最後,即使他慢慢地忍受每日針孔數次扎透皮膚,慢慢地等待透明清澈的液體一點一點進入自己身體,慢慢地張望窗外那幕天色的明暗昏黃,他也沒能邁過這個坎,亦或是,他竟舍心撇下我們,去了所謂遠方。這是他唯一欺騙我的一次。原來並不是所有困難都能咬咬牙慢慢挺過去的,他的大道理到這兒突然不奏效了。

他走得很急,卻又不是很急。那時天才剛露白,他交代完後事,便隨著風起跌落泥土中的那朵山茶花一起,悄然逝去了。他合上了雙眼,安詳恰似睡夢中。

說來也怪,自此,山茶樹一年不如一年,更甚竟有罷花的時節。村裡的老人都說,花的魂兒都跟著走啦。確實,新葉何以託舊花?那些年的白山茶,已故去,已消亡,已新生,已釋然。闊別的山茶花,碎在潮溼的泥土中,混合著春雨的甘甜,潤物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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