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海防”與“塞防”之爭,塞防派贏在何處?

1874年即同治十三年,日本以臺灣生番殺害琉球水手為藉口入侵臺灣,欲藉機侵佔臺灣東部,雖然最終未能得逞,然而清廷在此事件中展現的疲軟卻一覽無遺。琉球本為中國的屬國,臺灣生番殺害琉球水手發生在1871年,日本侵吞琉球,將琉球王國改為琉球藩是1872年之事,這本該是中國和琉球的外交事務,但清朝無力保護屬國琉球,面對日本的入侵行為亦軟弱至極,竟然承認了日本的入侵行為乃是“保民義舉”。最終由奕訢、李鴻章為代表,與日本訂約,中國需要給日本“撫卹”,“償銀”50萬兩,來換取日本的撤軍。

晚清“海防”與“塞防”之爭,塞防派贏在何處?

恭親王奕訢

“海防”與“塞防”爭論的伊始

當時的日本國力並不強,卻有如此大膽舉動,其實正是看準了中國的虛弱,太平天國、捻軍、回亂、第二次鴉片戰爭,日本深知歷經二十餘年動盪的清朝無力再為臺灣大動干戈。連日本都能對國土安全造成威脅,恭親王奕訢可謂深受震動,他上奏道:

日本兵據臺灣番社之事,明知彼之理曲,而苦於我之備虛…..誠病其已遲;今日再不修備,則更不堪設想失。溯自庚中之釁,創鉅痛深,當時姑事羈縻,在我可亟圖振作,人人有自強之心,亦人人有自強之言,而迄今並無自強之實,從前情事,幾於日久相忘。

軍機處在此奏章上去的當天就下達命令,要求李鴻章、李宗羲、沈葆楨等人就海防之事,要提出詳細籌議,並要求將具體落實的辦法,限令於一個月內復奏。這個命令,也就引起一場晚清關於重“海防”還是“塞防”的大爭論,也關乎了清朝之後二十年的國家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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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防派"的代表人物李鴻章

海防與塞防並重才是最好,這是很淺薄的道理,但當時的財政並不允許如此,太平天國戰爭後,中國的人口損失據不同的統計,少則數千萬,多則上億,結果雖大不相同,但可以肯定的說,傳統的賦稅重江浙在兵燹之後“膏腴之地,盡成荒瘠”,戰爭期間清政府更是對外借債多達16次,“一款未清又借一款, 重重計息, 愈累愈多, 近來所償息款, 將近千萬。上捐國帑, 下竭民膏, 艱窘情形, 日甚一日。”海防與塞防的爭論,本質上就是海防派想要通過減裁塞防軍費來鞏固海防。

單純站在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上,似乎是海防更為重要,我國現今對海軍的建設也更甚於陸軍,而清代比之列強更為落後的似乎也是海軍,“海防派”的代表人物李鴻章更是那個時代洋務派、開明派的代言人。以此角度看,似乎是“海防派”的更為超前,塞防更傾向於傳統。以上為第一印象,但是細細考察兩派觀點,意識超前者未必完全正確,看似傳統守舊的未必不是更符合國家的利益。

海防派觀點最大的問題在於輕視新疆的重要性,彼時新疆的伊犁為俄國所佔,其餘中心區域則落入阿古柏之手,左宗棠已然廓清甘陝,本要攜勝利之威一舉恢復新疆,海防派卻以為新疆阿古柏不過是肢體之患,主張放棄新疆,裁撤西征軍餉,挪用於海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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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柏

海防派的主張

主張重海防的一派,於中央有恭親王奕訢、大學士文祥,地方則有直隸總督李鴻章、船政大臣沈葆楨、兩廣總督英翰、閩浙總督李鶴年等等,每人均有獨道見解,但最能代表整個海防派觀點的還是李鴻章,李鴻章認為歷代備邊,多在西北"客主之形,皆適相埒,且猶有中外界限"如今東南的萬里海疆,各國通商傳教來去自如,實乃“數千年未有之變局”,而洋人更是“數千年未有之強敵”,在這種情況下,再按照舊思想,仍然去重視西北的塞防,“城未見其效也”。而對於新疆一地的重要性,李鴻章認為,海防關乎京師重地,屬於“固本”,而新疆一地畢竟只是肢體之患,縱然不復於元氣無傷;海防若是不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從經濟上講,李鴻章緊抓雙方出現爭論的核心,那就是國家財力不足才有了此次爭論,東南是傳統財賦重地,鞏固海防才能確保東南安穩,而新疆就是恢復了,結果也不過是進一步加大財政負擔罷了,他指出:

近日財用極絀,人所共知;欲圖振作,必統天下全局,通盤合籌,而後定計。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間始歸版圖,無論開闢之難,即無事時歲需兵費尚三百餘萬,徒收數千裡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為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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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

海防派的主張有很多,但核心內容就是在論證兩點,1.新疆是邊地,海防則關乎京師安危;2.固海防更能保住財源,新疆無法改善財政問題,甚至會加大財政負擔。

基於以上兩點,李鴻章提出了他的最終方案:

嚴守現有邊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圖進取。一面招撫伊犁、烏魯木齊、喀什葛爾等回酋,準其自為部落,如雲、貴、粵屬之苗徭土司,越南、朝鮮之略奉正朔可矣,兩存之則兩利;英、俄既免各懷兼併中國亦不至屢煩兵力,似為經久之道……此議果定,則已經出塞及尚來出塞各軍,似須略加核減,可停則停,其停撒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否則,只此財力,既備東南萬里之海疆,又備西北萬里之餉運,有不困窮顛蹶者哉?

阿古柏的崛起和英俄兩國有關,兩國對阿古柏都有援助,李鴻章的想法中其實還有借力打力,只要放棄新疆並承認阿古柏的合法性“準其自為部落”,那麼俄國就不見得會再保留這個半傀儡政權,未必沒有直接吞併的阿古柏的心思,屆時阿古柏自然會向英國靠攏,借英國之力讓阿古柏和俄國相鬥,阿古柏既無暇東擴,自然可保障甘陝之地的安全。用於西北的軍餉就可改用於東南的海防。

李鴻章論點看似漂亮,但是不能掩蓋的是,此種做法是棄先代艱辛得來的土地於不顧,近代已經進入了條約體系,李鴻章不會不知,一旦清王朝官方承認了阿古柏乃是合法的政權,等於放棄了收復新疆的合法性,以清朝的實力,如今不復新疆,日後阿古柏若是真正做大,更是千難萬難。由此再看左宗棠等塞防派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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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防派"的代表人物左宗棠

塞防派的主張

左宗棠和李鴻章都於太平天國戰爭中起家,論及辦洋務的能力,李鴻章或在左宗棠之上,但就西北形式的瞭解,左宗棠卻要明顯勝過李鴻章一籌。左宗棠時任甘陝總督之職,“以次及《西域圖志》, 各直省通志。于山川關隘, 騷道遠近, 分門紀錄, 為數十巨冊。”他對西北的地理與時局有極其深入的考察。首先,他認為西北與東南局勢不同,東南雖受到列強的威脅,但泰西“其志在通商取利”,英法等列強的主要手段是通過商業往來獲利,對中國並無多少領土野心,如今列強通過條約得到極大的商業利潤且“知敗約必敗生計也”,再度入侵中國對他們並無多少好處。

而對於直接威脅北部邊防的俄國,在塞防派看來才是中國更大的威脅,例如山東巡撫丁寶楨就指出外洋各國和中國都是隻通水路,唯有俄羅斯是“水陸皆通於中國”,俄羅斯趁著第二次鴉片戰爭時中國內憂外患,不費一兵一卒就割去大片疆土,對於中國的領土野心,俄國明顯遠在英法各國之上,相較之下,俄國才是"心腹之疾"。

也正是基於這種觀點,左宗棠也指出“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並非像海防派所論及的,新疆僅為肢體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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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收復新疆

塞防派對“泰西各國”的認知是有道理的,以在華勢力最強的英國為例,1857年印軍譁變,導致東印度公司被取消,英國政府直接接管印度的治理工作,管理人口如此眾多的印度殖民地,讓英國政府頗有力不從心之感。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雖是罪惡滔天,但其目的是為了震懾清王朝,而不是將之摧毀,英國人自認為並不能接管中國。《北京條約》中英國所要求的賠款數額,甚至可能還沒有此次英國出兵的軍費多,這裡的原因自不是英國人多麼好心,而是要保證清王朝不崩潰才能方便奪取更大的利益。再之,太平天國戰爭中英法各國畢竟站在了清朝一方,塞防一派得出“泰西各國”對中國無甚領土野心是有根據的。

李鴻章認為縱然是收回了新疆,結果不過是“徒收數千裡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此處實則是李鴻章對新疆的認知停留在了幾百年前,新疆的經濟在清代已然有了長足的發展。乾隆年間,被流放烏魯木齊的紀昀看到的絕非是窮鄉僻壤,而是“綠野青疇界限明,農夫有畔不須爭”、“雞柵牛欄映草廬,人家各逐水田居”,而烏魯木齊的糧價:

天下糧價之賤,無逾烏魯木齊者。每車載市斛二石,每石抵京斛二石五斗,價止一金,而一金又止折制錢七百文,故載麥盈車不能得錢三貫。其昌吉、特納格爾諸處,市斛一石,僅索銀七錢,尚往往不售。

如此低廉的糧價,固然是穀賤傷農的不健康情況,但是說明了一個問題,新疆的糧食產量遠高於需求,海防派提出收復新疆之後,守軍的糧食需要從內地不遠萬里徵調,途中靡費甚多,其實是站不住腳的,新疆本地反而可以對外輸出糧食,節約西北方面的軍費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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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新疆

如果說乾隆朝的情況畢竟比較久遠,海防派未能料到還有情可原,但道光二十年和道光二十四年清朝兩次對新疆土地的增墾,勘墾,都顯示了新疆具備不小的經濟潛力。道光二十年布彥泰出任伊犁將軍,在他的倡導主持下,伊犁共增墾水地46萬餘畝。道光二十四年遣戍伊犁的林則徐經布彥泰的保舉,展開了對天山南路的勘墾工作。勘墾歷時將近一年,遍歷喀喇沙爾、庫車、烏什、阿克蘇、和闐等地,最終共勘得可耕地近60萬畝。

與功課未做到位的海防派不同,左宗棠對新疆可謂瞭若指掌,他在《復陳海防塞防及關外剿撫糧運情形折》中分析道:

天山南北兩路舊有富八城、窮八城之說,北自烏魯木齊迤西,南自阿克蘇迤西,土沃泉甘,物產殷阜,舊為各部腴疆,所謂富八城者也;其自烏魯木齊迤東四城,地勢高寒,山谷多而平川少,哈密迤南而西抵阿克蘇四城,地勢褊狹,中多戈壁,謂之窮八城。以南北兩路而言,北八城廣而南八城狹,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故當準部強盛時,回部被其侵削,後為所並。高宗用兵準部以救回部,準部既平……回部有之,腴疆既得,乃分屯列戍,用其財賦供移屯之軍,節省鎮迪以東征防繇費實亦不少。

晚清“海防”與“塞防”之爭,塞防派贏在何處?

左宗棠

塞防派的勝出

在左宗棠看來,海防本身就有經費,並不需要挪用塞防費用,歷史最終證明,左宗棠收復新疆絕沒有像李鴻章等海防派認為的危及中國本部,和李鴻章的退讓策略相反,左宗棠眼裡中國之主權自當中國自主之,無需英國代為過慮。

最終,原為海防派的軍機大臣、大學士文祥被左宗棠說服,支持了塞防派的觀點,他說:“倘西寇數年不剿,養成強大,無論壞關而入陝甘,內地皆震;即駛入北路,蒙古諸部落皆將叩關內徙,則京師之肩背壞。彼時海防益急,兩面受敵,何以御之?”很可能就是左宗棠對的論點讓文祥意識到新疆已經頗有戰爭潛力,阿古柏若是不盡早解決,最後可能養成大禍,於是文祥力排眾議,力主進剿,才有了左宗棠光復新疆的壯舉。

晚清“海防”與“塞防”之爭,塞防派贏在何處?

文祥

《論中國近代史上的塞防與海防之爭》

《試論晚清財政危機下的海防塞防之爭》

《略論近代"海防"與"塞防海防"並重思想——以左宗棠、李鴻章為個案》

《甲戌日本侵臺與海塞防之爭》

《兩岸新編中國近代史晚清卷下》

《西域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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