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數百年,三件青銅器重聚人間,解析一件驚動周天子的小訴訟

陝西寶雞,炎帝故里,古稱“陳倉”,為“雍秦之首邑”,被稱為“青銅器之鄉”,被譽為“國之重器,海內三寶”的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被譽為“四大鎮國之寶”的大盂鼎、毛公鼎、虢季子白盤、散氏盤都出自寶雞。而能稱之為國寶,除了器身製作精美以外,更大的來源於青銅器上眾多銘文所帶來的歷史信息。可以說一個青銅器的價值體現就是其所帶銘文的多少,是真正的“一字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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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雞市中國青銅器博物館】

2006年11月,陝西省寶雞市扶風縣城關鎮五郡西村發現了一座青銅器窖藏,出土器物27件(組)。其中有兩件五年琱生尊。尊,今作樽,是商周時代的一種大中型盛酒器。因是一個叫“琱生“的人於五年所製作,故名:五年琱生尊。(豐鎬遺子-張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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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琱生尊》

單尊通高31釐米、口寬32.5釐米、腹深29釐米、腹底徑14釐米。大口尊呈淡綠色,美觀大方,形態比較特異:口沿向外翻開,微束的頸部飾有重環紋,腹直而下收,上飾粗獷的三角紋。兩件尊裡面都有銘文,各111個字。兩尊器形、銘文內容完全一樣,猶如今天”一式兩份“的制式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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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琱生尊》銘文

《五年琱生尊》銘文如下:隹五年九月初吉,召姜以琱生□五□壺兩,以君氏命曰:餘老之,我僕庸土田多擾(刺),弋許,勿使散亡。餘宕其叄,女宕其貳。其兄公,其弟乃。”餘鼄()大璋,報婦氏帛束璜一。有司眔,兩屖。琱生拜揚朕宗君休,用乍召,用祈通祿,得純靈終,子孫永寶用世享。“其有敢亂茲命,曰女使召人,公則明亟(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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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封制】

要看懂銘文,首先需要介紹一下銘文的背景和人物關係:“五年琱生尊”是西周時期的青銅器,周武王滅商,建立周朝,大封諸侯。姬姓諸侯出自周天子這一門,周天子的王位由嫡長子作為大宗世襲繼承,其他庶子則作為小宗被分封為各地諸侯。諸侯在各自封國內王位也是由嫡長子作為大宗世襲繼承,其餘庶子也作為小宗分封為卿大夫。就這樣一層一層封下去,這就是“封邦建國”,我們說的“封建”一詞就是來源於此。(豐鎬遺子-張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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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共分封71國,其中有53國諸侯都是姬姓同宗。話說周成王是周武王和姜子牙女兒的兒子,由於周武王去世的比較早,周成王年齡較小,所以朝政一直由周武王的弟弟周公和召公來輔政。

據《史記·周本紀》記載:周夷王死後,其子周厲王繼位,為政暴虐,國人奮起反抗,周厲王倉皇逃往山西。西周便開始了“周召共和”時期。其中世襲到這一代的召公叫:召伯虎,也就是我國曆史上著名的召穆公。

召伯虎的父親叫幽伯,是召氏宗族的大宗族長,其母親叫召姜(也稱:幽姜),父親退休以後,召伯虎擔任大宗的總族長。召伯虎有一個堂兄弟叫琱生,管理的是召氏宗族的一個分支,也就是小宗的族長,這個琱生在周宣王時期官居太宰高位。(豐鎬遺子-張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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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再來說“五年琱生尊”銘文的內容,翻譯成今天的意思就是:西周某位周天子(周孝王或周夷王或周厲王)五年九月初這個黃道吉日,召氏大宗族的女主人召姜送給琱生五匹帛和兩個壺,並轉達召氏大宗族族長幽伯的命令。說:“族長說他要告老還鄉了,現在將召氏宗族的土地田農分給你們。我們家族家大業大土地田農眾多,不要因為家產爭奪引起訴訟導致召氏一族的田農流離散亡。財產我們留三份,給你琱生分二份。你的兄長召伯虎將繼承周召公之爵位,作為弟弟,琱生你要擁護他。琱生聽完立即獻給族長一個大玉璋,並送給召姜一束帛和一個大玉璜。朝廷的官吏在旁邊做了記錄,並舉行了盥祭禮,召姜和琱生雙方確認檢驗了文書。琱生拜謝了族長幽伯的美意,製作了這件尊作為祭祀召公的祭器,用以祈求福祉,永遠保持,子孫世世享有。如果琱生一族中有人還敢說召族大宗的田農就是你們支族的並給予役使的話,族長會給予嚴懲。

可見“五年琱生尊”記載的就是“西周時期召氏家族內部爭財產,無奈族長出面主持召伯虎和琱生兄弟聊分家產,並記錄在案的事”。至於兄弟倆為何要分家產?因何弄得族長出面調解?為何還要記錄在冊?這就要從另一件禮器就是“五年琱生簋”說起。相傳清代在寶雞出土兩件大小相同簋,這就是“五年琱生簋”和“六年琱生簋”。(豐鎬遺子-張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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簋讀作詭(guǐ)古代用於盛放煮熟飯食器皿用作禮器.。五年琱生簋也是琱生鑄造的一件禮器,比五年琱生尊早了9個月,記載的正是這件事的起因。五年琱生簋通高22.2釐米,口徑21.9釐米,下有喇叭形高圈足。腹兩側有鳥形雙耳,以饕餮紋為主要紋飾。器內有銘文11行103字。可惜早年出土後流失於美國,現藏耶魯大學博物館。

《五年琱生簋》銘文如下:隹五年正月己丑,琱生有事,召來合事。餘獻,婦氏以壺告曰:“以君氏命曰:‘餘老,止。公附庸土田多言朿。弋伯氏從許。公宕其叄,女則宕其貳,公宕其貳,女則宕其一。’”餘惠於君氏大璋,報婦氏帛束、璜(一)。召伯虎曰:“餘既訊,侯我考我母命,餘弗敢,餘或至我考我母命。”琱生則堇(覲)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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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琱生簋”銘文的內容,翻譯成今天的意思就是:五年正己丑這個時候,琱生因私自搶佔召氏大宗田產,身遭田農訴訟之事,隨召集召伯虎和母親召姜前來商議,琱生趁機向召姜進獻一壺作為禮品。召姜說:“我傳達大宗族長幽伯命令,族長說,他老了,要退休了。我們召氏一族因田土財產紛爭竟然引起訴訟,一直困擾著我,今天財產田農我已經詳細造冊,關於家產分配之事我們已經給召伯虎說過了,召伯虎也同意了我的意見。召族大宗要是分得三份,你琱的召族小宗就分得二份;召族大宗要是分得二份,你琱的召族小宗就也分得一份。”琱生聽聞立即獻給族長幽伯一件大玉璋,送給召姜一束帛、一塊玉璜。召伯虎說:“我已經詢問清楚了,我將遵從我父母的命令,琱生立即獻給召伯虎一個圭。

結合“五年琱生簋”和“五年琱生尊”的內容,可以看出一看大概的內容:召氏一族因家產分割糾紛不斷,竟然引起訴訟,大宗族長召伯要退休,需要徹底解決此事,安排自己妻子召姜前去傳達自己關於家族財產分割的命令。在年初的“五年琱生簋”給了一個財產分割草案,給了小宗的族長琱生“兩份”和“一份”兩種財產分割預案。到了九月份“五年琱生尊”中,這個家族財產分割草案終於定了下來,那就是大宗的繼承人召伯虎承襲召公爵位分了三份財產,小宗的琱生分了兩份財產,並將這個決議讓朝廷的官吏記錄了下來。至於琱生遭到訴訟的原因,是因為琱生這一支小宗因為財產分割不明經常奴役使喚召族大宗田農的事引起的。(豐鎬遺子-張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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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琱生簋

到了第二年,兄弟兩人正式分財產,新一代召公召伯虎將此事報朝廷批准,並將結果告知琱生,琱生為了記錄此事,又做了一件禮器,就是“六年琱生簋”。

相比於“五年琱生簋”流失海外,“六年琱生簋”就幸運的多了,1959年由張少銘先生捐贈國家,現收藏於中國歷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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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琱生簋銘文

《六年琱生簋》銘文如下:隹六年三月甲子,王在。召伯虎曰:“餘告慶。”曰:“公氒稟貝用獄言朿。為伯有有成,亦我考幽伯幽姜令。餘告慶,餘以邑訊有司,餘典勿敢對,今餘既訊有司曰:‘侯命。’今餘既一名典,獻。”伯氏則報璧。琱生對揚朕宗君其休,用乍朕剌祖召公簋,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享於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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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琱生簋”銘文的內容,翻譯成今天的意思就是:六年三月甲子,周王還在,召伯虎對琱生說:“恭喜你,我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用老族長賜予的錢財用來解決對你的獄訟上,現在終於把這件事給辦成了。我總算在兌現我父母的承諾。我向你道賀,我已經把要田產分配辦法交給有朝廷辦事的官吏,我並沒有私自核對。官吏對我說,讓我:靜候佳音。現在我把相關文書盡皆造冊,呈送給您,召伯虎又送給琱生一塊璧。琱生十分感謝大宗族長召伯虎替自己擺平此事,特意製作了這件祭祀先祖召公的祭器,希望萬年子孫永保,用於宗廟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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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井田制】

將這四件禮器的銘文串聯起來就是:幽伯是周召公的後代,是現任召氏大宗族長,兒子叫召伯虎,侄子叫琱生。琱生是召族分支小宗的族長,未經大宗族長幽伯同意,私自搶佔大宗田產,奴役田農,不被田農認可為宗主,遭到訴訟。琱生懼怕,找到大宗主母召姜商量解決方案,並向召姜贈送貴重禮品尋求幫助。召姜傳達了大宗族長幽伯的財產分配方案,就是召伯虎繼任召公爵位,升任新一任大宗族長,分得三份財產田農,琱生這一支小宗分得二份財產田農,並讓朝廷官員記錄在冊。琱生很高興又給大宗老族長幽伯和新族長召伯虎送了貴重禮品。召伯虎用分給自己的財產四處打點官吏,最終官吏按照老族長的財產分配方案撤銷對琱生的訴訟,給予結案,在周天子的見證下,召伯虎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琱生。(豐鎬遺子-張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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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東遷】

從這件事也能反映出西周末年的一些社會現狀。從琱生私自搶佔公族田農來看,作為西周封邦建國的基礎,“井田制”有瓦解的趨勢;從公族一件小小的訴訟案竟然能驚動周天子做見證,足見公族勢力的崛起已成趨勢,這是王室衰落,諸侯雄起,春秋諸侯爭霸的前兆;從琱生行賄宗族族長,族長召伯虎行賄朝廷官吏,影響司法判決來看,作為西周王朝的運行基石《周禮》已經失去了強大的約束性,西周王朝的運行機器已經出現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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