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紀伯倫在《論孩子》中說:“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他們是借你們而來,卻不是從你們而來。他們雖和你們同在,卻不屬於你們。”紀伯倫特有的敏銳不但成就了詩歌王國的一首傳奇,更點燃了遠隔萬里的我們。紀伯倫生活的黎巴嫩,其實在家庭倫理方面和我們很像,都是延續千百年傳統的家族制和家長制。我們當中很多人引用紀伯倫的話,除了帶著對自己為人父母的警示,也許也藏著很多對自己原生家庭複雜感情的宣洩。

“原生家庭傷害”就在你我身邊

一部萬人空巷的《渴望》之後,每隔幾年便會出現一部口碑很好的親情劇。特別是最近兩年,隨著“原生家庭”概念的熱議,親情劇已經轉向了更現實的家庭倫理劇。雖然最後大多都是皆大歡喜的主流結局,但我們看到《都挺好》、《小歡喜》等作品已經將目光轉向了原生家庭對於個體的巨大影響。一旦將主題視角提升到倫理的高度,我們便能看到更多深層的東西,比如原生家庭對子女的傷害。

為什麼明知道一地雞毛的家庭倫理劇看著會鬧心、會揪心、會憤憤不平,但還是有很多人趨之若鶩,也許這背後流露出的正是我們平日裡無法宣洩的委屈和不滿。姚晨在《都挺好》裡飾演的蘇明玉讓無數人唏噓不已,在重男輕女家庭中一直默默付出的她,讓很多類似的女孩子忍不住流淚。在“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傳承千年的國度,在貌似“都挺好”的那些原生家庭,我們更有必要進行一場好好的反思。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蘇明玉這個角色並非是完全的藝術虛構,吳曉樂在《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中以真實事件為內容,就講到一個叫茉莉的女子,但她卻遠不如蘇明玉幸運。從小乖巧的茉莉一直非常懂事,非常努力,非常替父母著想。而在外人看來這也是個“都挺好”的“模範家庭”。父親很能掙錢,母親相夫教子,茉莉的弟弟考上醫科大學,茉莉考上臺北最好的大學,一切“欣欣向榮”,好一派“歡樂祥和”景象。然而,在這背後,是父親長年的角色缺位,母親過度的暴力干涉,全家一致的重男輕女。後來的茉莉,在可以保送出國讀博的情況下,被母親半洗腦半脅迫著放棄機會轉而嫁人。茉莉被催促著結婚,被催促著生子,被催促著再生第二個,被催促著放棄工作,放棄學業,放棄夢想,隨後陷入到完全失去自我的痛苦深淵。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茉莉的故事是發生在臺北的真事兒,吳曉樂因為做家庭教師的緣故,得以接觸了很多學生家庭,《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就是吳曉樂親身經歷的9個真實的家庭故事。真正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吳曉樂敘述的9個故事,讓我們讀起來分外熟悉,彷彿在捧著一面帶字的鏡子,那些讓人唏噓不已的故事就像是曾經哭泣的我們自己。“我這還不都是為你好”成了一個魔咒,讓原生家庭對子女的傷害無從控訴。

“以順為孝”的思維死角

特別是在孝道理念根深蒂固的東亞文化圈,面對父母的失職甚至虐待,“畢竟那是你的父母”、“他們當時也是沒辦法”、“孩子不都是這麼帶大的麼”……這一類已經形成體系的藉口和託詞,讓原生家庭的父母一方永遠處於長輩的優勢地位,沒有人可以在道義層面光明正大地追究他們的責任。然而,一旦孩子怠慢了父母,甚至僅僅是沒有順著他們的意願行事,便很容易揹負“不孝順”的罵名。同事中有人曾感慨,他的父母當年經常掛在嘴邊的就兩句話,一是“為你好”,另一句就是“孝順,孝順,以順為孝”。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這也是蘇珊•福沃德在《原生家庭》和《情感綁架》中的核心論述,也是“原生家庭”概念自美國心理學家薩提亞提出後,迅速贏得世人認可的根本原因。因為長時間以來,人們有意無意地在忽略一個令人悲傷的問題。當我們很小的時候,對於一個毫無防範、依賴父母的孩子來說,父母就是我們最信任的人。即使孩子受到原生家庭的傷害甚至虐待,小小的他們也很容易覺得是自己做了“壞事”在先,惹得父母發火是理所當然的,並因此感到愧疚。這種心理會一直延續到這些孩子長大成人,甚至貫穿他們的一生。孩子們都忽略了一個可怕的事實:父母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缺點,他們也會自私、任性、愚昧、專橫,不值得信任。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如果將心理學關於“原生家庭傷害”的部分進行梳理,我們會發現《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更像是一本哀婉的實例手冊。“原生家庭傷害”主要的核心是父母的自我中心主義,這樣的父母往往把孩子看作自己的延伸和附屬品,特別在意維護自身形象,在意他人評價。於是他們開始完全滲透進孩子的生活,恨不得在細節上也能控制孩子的一切,從來不認同孩子的選擇。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的9個真實案例在這方面體現了驚人的相似。9位母親都過於捲入了孩子的生活,她們確實很努力,但明顯用力過猛。她們為孩子規劃人生軌跡,時刻關注著孩子的走向,“還不是為你好”、“為了你將來有出息”是她們總掛在嘴上的標籤。若娃的母親甚至因為女兒同學之間的聊天記錄而給同學打電話大罵對方,以至於在無數孩子離不開智能手機的時代,女兒卻很少用手機,因為她已經完全成了同學的笑柄,被同齡人孤立。漢偉的母親已經完全打破了孩子的生活界限,完全侵入了孩子的學習和私生活,讓孩子最終完全放棄了自己,“隨便你”、“都可以”這種沒有生命力的麻木口頭禪,卻成了花樣少年的生活觀。

“原生家庭傷害”的心理學特徵

從心理學角度講,這種“原生家庭”的控制行為,將在耳鬢廝磨的日常相處中同時呈現兩個極端。一是父母對子女的好鬥趨向。他們將傷害合理化,“棍棒下面出孝子”,我創造了你,所以我有權利決定怎麼對你,反正“我都是為你好”,“等將來你有出息了,就明白做父母的良苦用心了”。眼鏡仔的母親對兒子動輒破口大罵,罵的很難聽,抬手就打,打的很用力,“一個箭步上前,掃了眼鏡仔兩個耳光,清脆的巴掌聲迴響在客廳中”,根本不管又沒有外人在。茉莉作為一個皮膚白皙、長相和身材都出挑的女孩子,就是因為距離90分差了一分,其母親就順手拿出棍子來打。

與這種好鬥的“熱戰”同時出現的,還伴隨著輕視、忽視、嘲諷等“冷暴力”。“原生家庭傷害”案例中的家長從不傾聽孩子的意見,從不考慮孩子的感受,讓孩子每天生活在否定的痛苦中。眼鏡仔的母親長年把“扶不起的阿斗” 掛在嘴邊,動輒就把眼鏡仔從幼兒園到十四歲學習成績差的事情丟出來。吳曉樂一直覺得《亂世佳人》中白瑞德對郝思嘉說的那句“坦白說,親愛的,我一點也不在乎了”是最傷人心的話,然而一個十四歲多一點的少年陳小乖卻說:“老師,不對,這不夠傷,這不是最傷人的話……最傷人的話是有一天你的母親告訴你:‘其實當時生下你不是我的意思’。”

當陳小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達到了情感控訴的巔峰。那是一種令人如墜冰窟的深深絕望,那是一種讓人委屈得喘不過氣的淚水漣漣,那更是一種對原生家庭問題的狠狠質問:為什麼本應相親相愛的一家人,要彼此傷害到這樣的地步?吳曉樂曾感慨眼鏡仔的媽媽對待流浪幼貓的溫柔、善良與和藹,她不明白為什麼作為親生母親,這位媽媽就不能讓這種充滿母性寬容的愛撒播到自己的兒子身上?

為什麼最親的那個人要來傷害我?

從心理學角度說,原生家庭傷害源自自身的過往經歷。這一點對我們來說是極為熟悉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傳統,這本無可厚非。但我們也聽到很多“我當年沒上成大學,遺憾終生,所以你必須要……”之類的說法,情感寄託和遷怒他人在本質上其實並沒有特別大的差別,都是需要無辜者為自己做心理代償。這就像故事中茉莉的母親,她年輕時候很漂亮,學習也很好,但卻錯失了上大學的機會,所以她對女兒的學習要求極嚴,動輒因為一分二分之差而對其打罵。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一個人如果無法找到自身真正的價值和意義,也將會出現這種偏執的情感代償。《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中的母親大多在這個方面處於迷茫的狀態。她們的母愛確實是可敬的,只是在長年的自身價值困惑中,很多人扭曲了愛的方式。比如眼鏡仔的母親全職在家,而丈夫一直忙於生意,眼鏡仔母親自己沒有什麼愛好和寄託,全部精力都在對眼鏡仔的恨鐵不成鋼上。丈夫當甩手掌櫃,卻動輒將“連管兒子這唯一一件事你都做不好”作為殺手鐧傷害妻子,造成了一個金字塔狀的原生家庭傷害鏈——每一個傷害兒子的母親背後,往往都藏著一個同樣不合格父親。

為什麼面對控制型父母,大多數子女即使長大成人也無法做出有效反抗?原因就在於原生家庭傷害往往與情感綁架交織在一起。我們經常聽到這樣的話“為了你,媽媽放棄了工作,放棄了人生最大的機遇……”、“你知道為了你有今天,爸爸媽媽付出了多少……”。而這往往就是最有效的情感綁架句式,子女還沒來得及冷靜分析所處的困境,就條件反射般被自己的道德觀念摧毀。因為,“烏鴉反哺”、“幼羊跪乳”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早已讓原生家庭的情感綁架和道德良知混為一談。

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去愛

而這也涉及到關於原生家庭最讓人爭議的核心問題:如何科學客觀地梳理好親情關係。我們今天深入討論原生家庭的傷害,並不是要將親情關係這種人類最偉大的感情否定。相反,我們的目的是要讓這種偉大的感情煥發出更加溫暖幸福的光芒。一方面,我們需要承認“原生情結”不能成為人一生的避風港,我們沒有理由將自己的一切問題都歸結為原生家庭的傷害。我們需要明白,人終究是要從原生家庭中走出來,去開闢屬於自己的新天地,一味將一切不順心、不順利都歸結為原生家庭的因素,並不是一個有擔當的成年人應有的姿態。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承認“原生家庭傷害”的客觀存在。在我們對自己行為負責的同時,父母同樣需要對自己的行為反思,這才是最基本的人本主義和人性光輝。更重要的是,當我們真正深刻了解“原生家庭傷害”的存在,深入理解了其中的癥結,那麼即使我們與父母之間仍需要漫長甚至無盡的時間彌合傷痕,但至少我們已經為我們的孩子種下了光明的種子。

“我這都是為你好”:多少以愛之名的刃,都成了一生難平的傷

與《都挺好》不同,茉莉和家人到最後也沒有實現和解。但在茉莉的女兒小葉的成長過程中,我們看到了那光明的種子在生根發芽。當週圍的人都質疑小葉時,特別是長輩試圖從隔代親情角度繼續對第三代進行控制的時候,茉莉勇敢地站了出來,擋在了自己孩子的身前。她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勇氣,為小葉營造了一個充滿溫柔、理解、寬容和自由的成長環境。那就是母愛應有的樣子,也是我們勇敢撕開“都挺好”的假象,大膽質疑“為你好”的藉口,探求原生家庭複雜關係的最終目的,更是“家是每個人最可靠的避風港灣”的真正意義所在。

第一次,當我看到她可以升遷卻有意謙讓時。

第二次,當我看見她在腿殘者眼前跛行而過時。

第三次,當我看見她在難易之間選擇了容易時。

第四次,當她犯了錯誤,卻用別人也會犯類似的錯誤的理由來撫慰自己時。

第五次,當她因為脆弱而忍讓,卻說成是一種堅忍時。

第六次,當她鄙夷一張醜惡的面龐,卻不知道那正是自己的一副面具時。

第七次,當她吟唱頌歌卻自以為是一種美德時。

——紀伯倫•《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


我是寶木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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