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来了，以色列工人终于不再罢工。
今年5月份，这家隐藏在以色列南部内盖夫沙漠深处，名叫艾米莉亚的化妆品工厂，因为亏损，打算关掉工厂，包括实验室成员利恩（Liorn）在内的500名雇员将可能失去工作。
对利恩来说，这是灾难性的。
她曾经是个孤儿，5个月大时被耶胡迪收养，那位独居的老人为这家化妆品工厂工作了将近一辈子。事实上，在这个沙漠小镇耶鲁哈姆，每20个人中，就有一个为这家工厂工作，如果失去这份工作，雇员们将不得不去争夺小镇上另一个、也是剩下的唯一一个工厂的职位。
或许他们还能去120公里外的首都特拉维夫寻找机会，但国内本就居高不下的失业率让他们变得谨慎，异地求职极有可能成为一次颗粒无收的冒险。
绝大部分工人选择留下来，拒绝工厂关门，并要求涨薪。
当工厂骑虎难下之际，来自中国宁波的年轻女商人周轶文为他们带去了好消息，来自中国的跨境电商平台考拉海购将向这个陷入泥淖的化妆品工厂追加一批大订单，用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天猫双11狂欢节。
利恩和她的实验室伙伴们又开始忙碌起来，“yeheye beseder”，她说。这是以色列人代代相传的老话，意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死海边的沙漠小镇
一百多年前，这里在马克·吐温的笔下是“一块令人窒息，毫无希望的沉闷土地”，如今这里成了“欧洲人的花园、果园和菜园”。以色列是一个充满了奇迹的地方。这个弹丸小国拥有6600多家初创公司，纳斯达克上市公司数量仅次于美国和中国，荒漠中不断长出柑橘和葡萄。
但这并不属于小镇耶鲁哈姆。
相比于圣城耶路撒冷、首都特拉维夫，甚至是冲突频发的加沙，耶鲁哈姆毫无存在感，唯一能让人想到它的，是距离不远、与约旦交界处的死海，那里是地球表面最低的地方，因为水中含盐量极高，比重比人体大，人们能够毫不费力地漂浮在水面上。
这里是荒漠的世界，平均海拔524米，炎热、干燥，几乎没有雨水，很少的云层和充足的自然阳光。在千百万年前，这里曾是海底，至今还保留着海底的结构地貌。
通往小镇的蜿蜒小路穿梭在曾经的海底岩层之间，土地呈沙黄色，反射出明亮的光线和标有“当心骆驼”的标志。
小镇入口处的一家美发沙龙被禁止营业。沙龙的对面，在街道的另一侧，看起来很现代的幼儿园很安静， 一家餐厅正在营业，当地人喜欢一种名叫皮塔饼面包的食物，他们将滚烫的烤肉、鹰嘴豆泥和色拉一块儿塞进面包中。餐厅经理43岁了，曾是附近一家药厂的前雇员，两年前被解雇。
耶鲁哈姆有约10000人居住，失业率高企，在这个昏昏欲睡的小镇上，能做的事情很少。
利恩从5个月大时就来到了这里，艾米莉亚工厂的老工人耶胡迪收养了这位小女孩，工厂给了利恩学业上的支持，还资助老人每周五的车费去以色列北部的学校看望利恩。5年前从泰尔海学院化学专业毕业之后，利恩也加入了艾米莉亚工厂。如果工厂关闭，她和耶胡迪老人，以及工厂的500位雇员将难以维持日常生计。
“香料之路”上的古老配方
《圣经》记载，以色列先民亚伯拉罕，上帝与之立约，其后裔将拥有流着蜜与牛奶的“应许之地”。
贫瘠的耶鲁哈姆没有花蜜，更不产牛奶，只有小镇外的一大片阿甘树林，被当地人一代一代沿袭传承，这种来自遥远摩洛哥的远古植物浑身是刺，生长40-60年才会结果，能在沙漠中存活450年。外观和橄榄有七分相似的阿甘果，能提取阿甘油，以此为主要配方制出的“摩洛哥油”，在当地被称为“液体黄金”，是沙漠生活必不可少的洗护品。
3年前，宁波姑娘周轶文为了寻找摩洛哥油，一路穿越沙漠来到耶鲁哈姆小镇，在艾米莉亚公司见到了玛雅（Maayan），那个乐观而坚毅的以色列女子告诉周轶文，她要把小镇产的摩洛哥油卖到全世界。
玛雅的梦想可追溯。这片令人绝望的沙漠曾是中世纪“香料之路”的必经之地，在欧洲的知名度、对欧洲文明的影响甚至比古丝绸之路更久远。阿拉伯的骆驼商队，带着产自印度、斯里兰卡的香料穿过沙漠，贩运到地中海东岸的加沙港，再转运欧洲。
但现实是，“香料之路”已成废墟，艾米莉亚公司也只是一家不起眼的代工厂，虽然沃尔玛、沃尔格林、CVS等都是它的客户，除此之外，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它的知名度甚至不及配方中的仙人掌籽产地——在离小镇数十公里外的荒漠中，一片中东最大的仙人掌种植园时常有访客慕名而来，“最小的仙人掌都比成年人高，每一片叶子都比人的脸还大。”
种植园的主人热情地邀请周轶文品尝仙人掌果，他已经听说工厂决定自建品牌的消息，他的仙人掌籽压榨的油，将有可能随着古老的摩洛哥油第一次进入中国市场，在这个配方中，除了阿甘油、仙人掌籽油，还有荷荷巴果油和死海泥。
感受中国速度
玛雅很快意识到，中国人的钱，并不是那么容易赚。
虽然几年前，刚刚服完兵役之后，她曾到过中国的云南、广西、四川，但对中国的了解，也仅仅只停留在“对饺子和包子赞不绝口”的水平。当她和周轶文抱着产品兴冲冲地找到中国的经销商时，却不断被吐槽——香味太浓了，质地太油腻了，包装太山寨了……
以色列人百思不得其解，引以为傲的古老配方，能让一向挑剔的欧美人疯狂，怎么到了中国人面前却折戟了，似乎不灵验了呢？
还是周轶文首先意识到，这是文化差异的问题。
矛盾冲突最先出现在利恩所在的实验室。配方沿袭了欧美人的喜好，但欧美人觉得正常的香味，中国人却会觉得太浓郁，甚至难以接受。
每次到以色列工厂，周轶文只做一件事，就是在实验室里不断地跟工程师强调：“淡一点、再淡一点。”整个实验室很快开始抱怨：“都没味道了，还怎么淡？”直到工程师们一个个凑近了使劲闻都几乎快闻不到香味了，周轶文才总算说了一句可以。
工厂的CEO很快也加入了抱怨的队伍，他拿着新设计的外包装提出质疑：为什么留那么多空白？
“以色列人习惯把外包装搞得花花绿绿，任何一个能打上广告能放上文字的地方，都会填得满满的，但我们的视觉设计习惯是留出空白，清爽、干净。”在中国年轻设计师的眼里，以色列，甚至是欧洲的很多视觉设计看上去都“特别山寨，特别low”。
磕磕碰碰了6个月，2018年11月，配方改进后的新品牌Genessa飞越7000多公里，抵达中国，在考拉海购上架，一夜之间便冲到中国销量的70%。消息很快传回耶鲁哈姆，小镇沸腾了，人们欢欣鼓舞，玛雅则长久地震惊于“中国速度”。“一个品牌从零开始到进入市场，至少需要1-2年时间，而考拉却在6个月内帮他们做成了。”她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历史上，以色列曾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国家，复国时的首任总理本·古里安有一句名言：“以色列的希望在南方”。但那里只有看上去没有尽头的沙漠和生命绝迹的死海，没人相信他的话。
事实上，直到周轶文带着考拉海购出现之前，小镇耶鲁哈姆的人们，依然不相信这片沙漠能成为希望之地。
长久以来，小镇上唯一的工业区里仅有两家入驻企业，当其中之一的化妆品工厂艾米莉亚在5月份打算关掉工厂时，整个小镇一片哀嚎。为了扭转当地经济的颓势，以色列甚至想过将小镇打造成工业大麻的种植、研究与出口中心，从公开的媒体报道上显示的信息，今年上半年，当地曾召开专门的讨论，意欲引进一家工业大麻的生产企业，为当地带去500个高质量的就业机会。
一切努力都还留于纸上，唯独来自中国的订单让工人们回到岗位，重振士气。今年的10月21日，2019年天猫双11预售开启后，小镇工厂的产品销量暴涨了150%。工人们至少不用再为自己的“饭碗”担忧了。
“yeheye beseder（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镇的人们终于又开始相信这句代代相传的老话。
700多年前，意大利著名探险家马可·波罗为了寻找香料，从欧洲出发，沿着“香料之路”途径以色列的内盖夫沙漠，穿过耶鲁哈姆的阿甘树和仙人掌林，一路向东来到中国，在他口中的“Heaven City”杭州流连忘返。
而今，互联网从这座美丽华贵之城出发，向聚居在“应许之地”上的人们发出了新的约定，送去新的“蜜与牛奶”。
（原标题《以色列沙漠里的双11：跨越7000公里，中国“剁手党”复兴小镇工厂》。编辑 徐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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