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女孩10年幫助6000餘位流動兒童:他們的未來應有更多可能

哈佛女孩10年幫助6000餘位流動兒童:他們的未來應有更多可能


文章摘要:廣州市越秀區青草青少年成長服務中心(以下簡稱“青草公益”),是一家關注流動青少年的公益組織。流動兒童跟隨進城務工的父母住在城市裡,大多隻能就近在辦學條件不足、資源有限的打工子弟學校讀書,由於學籍和戶籍的限制,他們在生活的城市升學面臨諸多門檻。

從 2009 年舉辦第一屆夏令營至今,青草公益服務過廣州6000多位流動兒童。

“我們的目標,是要讓更多孩子找到自己成長的方向和動力,創造對自己有意義、對他人有貢獻的生活。”創始人王向、向芯說。


哈佛女孩10年幫助6000餘位流動兒童:他們的未來應有更多可能

左為王向,右為向芯

文|張楠茜

王向問過很多在唸初中的流動兒童關於“未來”的話題,一些孩子面容稚嫩,說的話卻很灰心,“我成績這麼爛,反正以後都只能去搬磚。”

他們看起來和本地孩子沒什麼不同:穿著校服,有一樣的青春痘和人際關係煩惱。卻有更深的困境,他們的父母是城市裡最常見的打工者——出租車司機、清潔工、保安、工廠工人……他們跟隨父母租住在位置邊緣的城中村,在辦學條件不足、資源有限的打工子弟學校讀書,由於學籍和戶籍限制,在生活的城市升學面臨諸多門檻,很多人念初二就得回老家準備參加中考,變成“留守兒童”。

流動兒童也被稱作“隨遷子女”、“外來務工人員子女”、“打工子弟”。據《2018年廣州市教育統計手冊》,廣州義務教育階段的非本地戶籍學生已有近62萬名,每100名初中、小學學生中,就有約44名是流動兒童。

2009年夏天,王向和向芯從廣州的高中畢業,暑假期間帶領一所打工子弟學校的初一學生開展夏令營,發現自己能為流動兒童做更多事情,便將活動繼續了下去。

2009年到2019年十年間,向芯被哈佛大學錄取,一直讀到博士;王向先後在中國香港學習,美國、德國等地留學;青草公益從一個不成熟的學生社團,到正式註冊的NGO,截止2019年7月底,服務過廣州19個流動人口社區的6283位流動兒童。

十年間,城市化迅猛向前,涉及流動兒童的教育政策和資源分配曲折調整。“怎樣才能讓更多流動兒童,找到成長的方向?追求有尊嚴、有價值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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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夏令營

以下是王向和向芯的口述:

“這次經歷,就像成人禮,我們開始關注生活圈子以外的社會現實”

2009年夏天,我們高中快畢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流動兒童打架鬥毆的新聞,我們在學校一直做學生活動,所以想著能不能做些什麼。

最終決定帶他們做夏令營活動。高考結束那天的下午,我們幾個同學在一間快餐店裡,給打工子弟學校一個個打電話。很多學校不相信有這樣的好事,或者覺得我們太年輕,沒理我們。

打了不下二十個電話,最後和海珠區的康樂中學談妥了。

學校的教室是舊廠房改建的,外牆還在裝修;沒通地鐵,只有一輛公交直達。我們在高中母校找了20個同學當志願者,帶著30多名正在讀初一的打工子弟開展第一屆夏令營。五天的時間裡,他們給孩子們開課:英語、公民視角、歷史、生物、地理等等;也帶他們唱人生中第一首英語歌,用毛筆和宣紙畫竹子水墨畫。

夏令營結束的時候,同學們問,“姐姐明年還來好不好?”第二年7月,我們如約回去了,還把夏令營擴展到了白雲區的啟明中學。

我們增加了新的項目,比如“牛奶可樂經濟學”,教孩子們有趣的經濟學入門知識;拍賣會活動,讓他們動腦筋,嘗試用最少的錢拍到最多的物品。也開展週末營,帶孩子去探索生活的這座城市。

我倆讀的是重點高中,在學生社團參加模擬聯合國的活動,扮演國家代表討論世界性的議題;策劃植樹活動沒成功,老師怕傷自尊,還會安慰我們。而高考後的這次經歷,就像一次成人禮,我們開始關注生活圈子以外的社會現實。

據《2018年廣州市教育統計手冊》,廣州義務教育階段的非本地戶籍學生已有近62萬名,每100名初中、小學學生中,就有約44名是流動兒童。

他們外表看起來跟本地孩子沒什麼區別:穿的衣服差不多,拿個智能手機,青少年時期的小心思也一樣:不太在意長輩們的看法,很在意在朋友圈子裡受不受歡迎,還會有一些情感上的困擾。

但他們卻有更深的困境。我們的夏令營裡,有個女生寫自己的煩惱,說弟弟有網癮,每天跟爸爸吵架,都快打起來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另一個14歲的學生說,父母因為經濟困難在鬧離婚,他希望早點掙錢,幫忙解決父母的問題。

最開始的兩年裡,我們舉辦夏令營、週末遊學,希望和流動兒童共同度過一段時光,帶去快樂和希望。比如讓他們鍛鍊膽量採訪陌生人,上臺發言表演,創作微電影,用相機記錄這座城市,品嚐特色小吃、學習歷史文化等等。

在我們營造的環境裡,孩子每一個小的進步,都會得到鼓勵,不是說你要成為最好的那一個才會被看見,只要在挑戰自己都會被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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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營,孩子們在參觀熱帶雨林植物

“想當然地把一些東西帶給流動兒童,是不是他們最需要的?”

也有過一些試錯。2010 年 12 月,青草在一所打工子弟學校做“未來規劃交流會”,請來一些優秀的高中生和大學生,給初二的同學講解學習方法和報考學校的技巧。

一個高中同學分享完自己學校的種種好處,有個初二學生很羨慕,問他中考多少分。同學說600 多分。“噢,我平時就考300 多分。”我們沒法再繼續回應下去了。

我們反思,想當然地把自己世界裡的一些東西帶給參加活動的流動兒童,到底是不是他們最需要的,甚至會不會有負面影響?哪些才是真正對他們有幫助的?

於是我們開始研究異地中考的教育政策、升學錄取率,發現他們絕大多數是沒法在廣州上公辦高中的,一味只鼓勵努力學習考上高中,始終有大部分的孩子註定要失敗和失望。

在中考這一場比賽裡,非戶籍學生和本地生是在完全不同的賽道上賽跑。2012年左右,有一個參加過青草夏令營的女生,中考五百多分,志願填了五個公辦高中,一個都沒錄上。鄰居是本地人,比她低八十多分,最後上了她的第一志願,她卻需要交納擇校費。2014年,廣州市出臺的異地中考政策取消了擇校費,卻規定非戶籍考生不得超過公辦高中招生總人數的8%。

我們在2012年正式註冊為民辦非企業,希望能做得更多,而不是學生社團的三分鐘熱情。之後3年,實地調研,觀察流動兒童的狀態;另一方面關注流動兒童面臨的中考政策,走訪一些往屆參加過夏令營的學生。

我們發現,流動兒童在初中三年會發生很大變化。初一,你問他(她)以後想做什麼,會興致勃勃地說要上高中、大學,當歌星、老闆;初二,孩子會被按成績分流進中考班和非中考班,他們的自我認知形成,一些成績不好的同學很灰心;初三,成績好的要麼早已回老家,少數去衝公辦高中,大多數去職校,還有些人,直到中考成績出來,再決定怎麼辦。

考試之前,老師和家長都是單方面鼓勵他們努力學習,“考不上再說”,不會主動積極地去了解中考以外的路。另外,職校體系比中考複雜得多,打工子弟學校的老師可能都不清楚,因此沒有充分的信息渠道提供給家長和孩子們參考。

這些情況都是青草團隊調研瞭解到的,而那幾年,在調研最深入、內容開發最密集的時候,我們只有一個打工子弟學校服務點,看著別的公益組織做得紅紅火火,我們也很著急,但青草需要這樣的沉澱,從一個草根學生團隊,跨越到成熟專業的機構。

項目越來越成熟,2016 年我們引入“職業課”,從整體升學路線規劃開始,向初中生介紹各類中等職業學校的優缺點,討論汽車修理、電子商務、幼教等專業。還專門為廣州的非戶籍考生編寫《如何選擇中職專業與學校》手冊,向打工子弟學校和流動人口社區服務中心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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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向學生們發放的升學參考手冊


“再過十年,他們會當上老闆,而我就是在餐廳服務他們的人了吧”

志願者和實習生是我們的主力,他們來自高中、大學,經過培訓,在實地調研、採訪分析、設計項目、引導學生等崗位工作。此外,青草團隊會給實習生指派“師傅”,給予他們指導幫助。

我們以“孩子帶著孩子”的方式開展活動,從表面上看,是實習生、志願者大孩子在幫初中生,實際上是多贏,每個人都在以不同方式,尋找自己的路。

內容團隊的實習生馬寧寧告訴我們,和流動青少年接觸下來,她明白教育、社會以及政策問題是無法分割來談論的;而調研團隊的大學生實習生謝嘉怡,進入大學之後,封閉自我,不參加活動、不認識新同學,陷入迷茫的“鹹魚狀態”,來青草之後,認識了很多朋友,變得更開朗和堅定。

這就是青草一直以來倡導的“朋輩教育”: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能激勵年齡相近的孩子變得更好,讓“孩子教育孩子”,平等交流和互動。

一些實地探訪則直接影響了我(王向)自己的學業方向,促使我(王向)不斷地探索和追問。2012年,青草搞了個慶典,過去的不少學生都回來慶祝。一個多月後,有個參加過青草夏令營、在福建老家讀高中的女生寫日誌說,很高興看到哥哥姐姐們越來越厲害,但遺憾自己沒考上廣州的高中,再過十年,他們會當上老闆,而我就是在餐廳服務他們的人了吧。

我讀到這個特別震驚,雖然我們做了一些項目,但只侷限在廣州,如果根本不瞭解人家成長的環境和生命歷程,談什麼服務呢?

我去了她的縣城,發現本地的孩子都去城市讀書了;還在縣城讀書的孩子是從村裡上來的:父母在外面打工,十四五歲就自己租房子。當地甚至發展出小的產業,有一些阿姨收錢,給租自己房住的孩子們搭夥做飯。

女孩住一個單間,房間裡都是書,下晚自習回來洗衣服、做作業。有一次,我帶她做英語作業,正好學到西方藝術的章節,在我看來,她所處的環境和她所學是脫節的。當我們到山裡去,她對於各種茶葉、植物特別熟悉,我什麼都不懂。

我意識到,我們教材的內容是以城市為中心的,她會的知識在教育評價系統裡被認為沒有價值,她得去學習那些和她無關的知識,再被考核、評價。

在青草的這些觀察和思考,影響了我求學期間的研究方向,我學業的後期,逐漸轉向流動兒童背後的流動人口治理、城鎮化政策。

哈佛女孩10年幫助6000餘位流動兒童:他們的未來應有更多可能

帶孩子們認識各行各業:採訪快餐店經理

“為什麼叫青草?它看起來渺小,卻擁有頑強的生命力”


十年過去了,廣州流動兒童面臨的異地中考政策在曲折前進。2014年,廣州市出臺了“異地中考”政策(以2014年到2016年為過渡期,2017年開始實施),取消了以往非戶籍生入讀公辦高中需要繳納的擇校費,另一方面政策設置的8%招生名額限制,仍然把眾多流動兒童拒之門外。

2017年後,流動兒童要滿足“四個三”才能異地中考;下一個三年將會從“四個三”變為“兩個有”。(注:“四個三”,指三年合法穩定職業;三年合法穩定住所並持有《廣東省居住證》;三年參加社會保險;三年初中完整學籍;“兩個有”,指有廣州三年初中完整學籍;父母一方或其他監護人持有在廣州市辦理且在有效期內的《廣東省居住證》)

肉眼可見的基礎設施服務是變得更好了。2009年,我們剛開始運作的時候,廣州市還沒有家綜(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現在每個街道都有,也會和我們合作,去幫助流動兒童。

十年前接觸的流動兒童,可能都不怎麼走出城中村,他們的生活圈子窄,被問到廣州的本地小吃,有人還會說是麻辣燙。這幾年,他們接觸網絡、瞭解了更多新知識,很少再有連地鐵都不知道怎麼坐的情況,但他們對城市歷史文化的瞭解仍然缺失。

現在回過頭看2009年的第一批夏令營營員,三年後有極個別的孩子在本地上到高中,有一半人初二的時候就回老家了,另一半人去讀職中了。五年後,有孩子在佛山、東莞念大專、大學,也有孩子回到廣州打工,做客服、店面銷售等工作。

也有一些已經從青草出發的孩子們長大了,回來加入志願者團隊,幫助現在的孩子們。

9年前,在打工子弟學校讀初中的男孩金成被歸類為“差生”,在夏令營,他第一次接觸到經濟學、產生興趣。

後來他讀了職高,沒有條件在學校學相關的課程,就在網上自學。再後來,他升讀大專、參加創業比賽,進入建築和裝修行業。他經常回到青草做志願者,也成了青草的捐贈人。

“做個企業家,賺到錢後開非盈利學校,讓孩子們不再因為戶籍而被擋在門外。”這是他的目標。

10年前,女生炎炎參加了第一屆青草夏令營,快上初二的她苦惱於父母的離婚、家境的貧窮,而她成績很一般,也很清楚自己上不了高中。她主動了解職業學校的信息,提早發現對旅遊專業感興趣,後來去了旅遊職業技術學校。她讀完中專、大專,還進入了迪拜國際機場的全國人才招聘決賽,最終選擇留在廣州希爾頓的酒店工作。

雖然他們不是所謂大富大貴的成功人士,但我們希望通過努力,帶動孩子們像他們那樣去主動做出人生選擇。我們也清楚地知道,青草能做的很有限,我們的團隊小,大部分活動週期短,而依靠學生志願者,很難持續深入地陪伴在孩子身邊。但也希望孩子多次參加,一天不能改變,長期總會有變化。

為什麼叫青草?小草看起來渺小,卻擁有頑強的生命力,如果有更多人加入我們,小小青草就能長成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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