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愛鵝是因為磕藥?

王羲之愛鵝是因為磕藥?

王羲之《天鼠膏帖》(局部) (資料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10月31日《南方週末》)

鵝是由鴻雁馴養而來的家禽,《爾雅·釋鳥》“舒雁,鵝”,邢昺疏引李巡曰:“野曰雁,家曰鵝。”《本草綱目》集解項李時珍說:“江淮以南多畜之,有蒼白二色,及大而垂胡者,並綠眼黃喙紅掌,善鬥,其夜鳴應更。”鵝以白色為常見,亦有灰色者,稱為灰鵝,但通常以白色者為貴重。不僅《名醫別錄》用白鵝膏,王羲之愛鵝的傳說更是膾炙人口,李白詩“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也專稱白鵝。

王羲之愛鵝的故事見於《晉書》本傳,其略雲:

王羲之性愛鵝。會稽有孤居姥,養一鵝善鳴,求市未能得,遂攜親友命駕就觀。姥聞羲之將至,烹以待之,羲之嘆息彌日。山陰有一道士好養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悅,固求市之。道士雲:為寫《道德經》,當舉群相贈耳。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甚以為樂,其任率如此。

其中《道德經》又有作《黃庭經》者,此傳聞異辭,愛鵝則沒有爭議。至於王羲之愛鵝的原因,陳師道在《後山叢談》卷二中說:“蘇黃兩公皆善書,皆不能懸手。逸少(編者注:王羲之字)非好鵝,效其宛頸爾,正謂懸手轉腕。而蘇公論書,以手抵案使腕不動為法,此其異也。”言下之意是說,王羲之愛鵝,主要是為了觀摩鵝脖子的靈活轉動,體會“懸手轉腕”之法。包世臣更把這一意見坐實,《藝舟雙楫》說:“其要在執筆,食指須高鉤,大指加食指、中指之間,使食指如鵝頭昂曲者。中指內鉤,小指貼無名指外距,如鵝之兩掌撥水者。故右軍愛鵝,玩其兩掌行水之勢也。”

陳寅恪又別闢蹊徑,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係》長文中,由孟詵《食療本草》鵝“與服丹石人相宜”,引出“醫家與道家古代原不可分”之議論,然後說:“故山陰道士之養鵝,與右軍之好鵝,其旨趣實相契合,非右軍高逸,而道士鄙俗也。”

按,陳先生此論殊無據。服丹石人“可以吃”與“應該吃”,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循古人認識思路,金石藥性大熱,所以凡大寒之品皆與之“相宜”,這是一種“非特異性”的作用,故屬於“可以吃”的情況;不特如此,大寒藥性對身體又有損傷,因此即使服丹石人亦不宜長用。比如兔頭骨條,《食療本草》也說“與丹石人甚相宜”,有注云:“以性冷故也。大都絕人血脈,損房事,令人痿黃。”菰根條《本草圖經》說:“大抵菰之種類皆極冷,不可過食,甚不益人。惟服金石人相宜耳。”

本草另有專門“剋制”金石毒的藥物,才是“應該吃”之品。如《食療本草》言鰻鱺魚“壓諸草石藥毒,不能損傷人”,水斳“殺石藥毒”;《日華子本草》說黑豆“制金石藥毒”,藍實“解金石藥毒”等。

更何況孟詵較王羲之晚將近三百年,似不宜輕率地以後證前;陶弘景距王羲之百餘年,又有道士身份,陶只說鵝血可以解射工(編者注:傳說的毒蟲名)毒,不言解丹石毒,要麼陶弘景不知此說,要麼陶弘景的時代尚未“發明”此說;如前所說,“與服丹石人相宜”,並不等同於解丹石毒,《食療本草》還說鵝“發痼疾”,後世將鵝目為“發物”即本於此。另外,《晉書》的故事明確說老姥殺鵝款待,反而令王“嘆息彌日”,也可以見王羲之愛鵝不是為了吃鵝。

按照陳先生的論證邏輯,甚至還可以援引《十七帖·天鼠膏帖》“天鼠膏治耳聾,有驗否,有驗者乃是要藥”,來證明王羲之有耳聾之疾,再根據《名醫別錄》說白鵝膏“主耳卒聾”,然後推斷王羲之愛鵝其實是為了提取白鵝膏,以治療自己的聾病。

其實,循故事提示,王羲之愛鵝的原因就是喜其“善鳴”而已。“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形容鵝的叫聲,通常是嘎嘎嘎、呱呱呱、咯咯咯,英文擬聲詞用cackle。這樣的聲音實在談不上好聽,不過就如屈到嗜芰,愛好不需要理由,唐代李山甫《方幹隱居》說“咬咬嘎嘎水禽聲,露洗松陰滿院清”,在一片“咬咬嘎嘎”的嘈雜中自得清閒,又有何不可呢。

王家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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