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甘肅」懸泉置:驛站小人物與歷史大事件

【溯源甘肅】

懸泉置:驛站小人物與歷史大事件

「溯源甘肃」悬泉置:驿站小人物与历史大事件

懸泉置遺址復原圖

「溯源甘肃」悬泉置:驿站小人物与历史大事件

(本文圖片均為資料圖)

甘肅日報特約撰稿人 張德芳

懸泉置遺址坐落在甘肅西部河西走廊漢唐絲綢之路的東西大道上。敦煌市以東60公里瓜(州)敦(煌)公路南側1.5公里的山前坡地。在懸泉置以南2公里左右的山澗有一泓泉水溢出,2000多年來終年流淌,至今不竭,這就是“懸泉”得名的由來。

懸泉置遺址是1990年-1992年間發掘的,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時代最早、保存最為完整的漢晉驛置機構。1991年被評為當年的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和“八五”期間十大考古發現之一。

在懸泉置前後存在的數百年時間裡,置嗇夫弘是任職時間最長的一個。工作職責讓他接觸了很多重大事件和歷史人物,留存有漢簡記錄70多條,把一個道路驛站和一個並不顯赫的小人物同整個世界聯繫了起來。

懸泉置嗇夫弘

根據漢簡的記載,懸泉置的全稱應是“敦煌郡效谷縣懸泉置”,說明其行政隸屬關係是效谷縣下屬的一處郵驛機構。當時的編制是“官卒徒御”37人,由懸泉置嗇夫總領其事,還有置丞、置佐以為佐貳。主要負責傳遞朝廷和官府的公文書信以及出征將士的軍情急報、接待往來路過的各級官員和中外使者,保障行人的飲食、住宿、安全。正是這些從長安到敦煌綿延不絕的驛置機構和停靠站點,保證了絲綢之路的暢通繁榮。

漢代從朝廷到地方很多基層單位的領導統稱為“嗇夫”,種類很多,類似於今天所說的“單位主要領導”“主要負責人”之類,是一個類屬較多的統稱。從秩級上說,有“有秩嗇夫”和“斗食嗇夫”,“有秩”是年奉百石的基層吏員,“斗食”的年奉不到百石。懸泉置是一個重要機構,事權重大,主要負責人應是有秩嗇夫。

在懸泉置前後存在的數百年時間裡,置嗇夫弘是任職時間最長的一個。從漢宣帝元康三年(前63年)一直到漢元帝初元四年(前45年),前後19年時間裡,除中間四年中斷外,至少有十五六年的時間在任。

嗇夫弘好學上進,見識廣博,再加上長期的歷練,接觸過中外各色人等,通曉內外大事,瞭解朝廷的大政方針,勤勉工作,忠於職守,一干就是十多年。十多年中,很多涉及絲綢之路和中西交通的國內外大事都和他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當時的世界格局是:東方強大的漢王朝已經掌控了西域,但是北方有匈奴,往西有烏孫、康居(包括現在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的一部)大月氏、大夏(今土庫曼南部和阿富汗,西史稱巴克特利亞)、安息(帕提亞)。南部有南亞次大陸古代印度諸小國。漢王朝的進取開拓戰略主要盯在上述地區,經營範圍和向西延伸的觸角也在這些地區。而地中海沿岸包括北非、小亞細亞、南歐以及西班牙、高盧等地都已是羅馬的勢力範圍。但此時的羅馬還是共和國,直到公元前30年才進入帝國時期。

就是在上述態勢和中外格局之下,懸泉置嗇夫弘擔任了中西大道上一處重要驛站的負責人,工作職責讓他接觸了很多重大事件和歷史人物,把一個道路驛站和一個並不顯赫的小人物同整個世界聯繫了起來。

「溯源甘肃」悬泉置:驿站小人物与历史大事件

元康五年長羅侯過懸泉置費用簿

嗇夫弘與長羅侯常惠

常惠是絲綢之路上的傳奇人物,山西太原人。史書上說他“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昭帝時乃還。”人們只知道蘇武牧羊十九年,持漢節不失,但並不熟悉常惠也同樣在匈奴十九年,而且度過了漫長的拘押生活。

再後來的幾十年裡,常惠曾多次出使烏孫,處理漢烏關係中的外交事務。其中在懸泉嗇夫弘任職期間,常惠本人和其部屬就曾與懸泉置和嗇夫弘打過交道。

史書記載:漢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烏孫昆彌因惠上書為元貴靡求婚……上美烏孫新立大功,又重絕故業,遣使者至烏孫,先迎取聘。昆彌及太子、左右大將、都尉皆遣使,凡三百餘人,入漢迎取少主。上乃以烏孫主解憂弟子相夫為公主,置官屬侍御百餘人,舍上林中,學烏孫言……使長羅侯光祿大夫惠為副,凡持節者四人,送少主至敦煌。未出塞,聞烏孫昆彌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陬子泥靡代為昆彌,號狂王。惠上書:“願留少主敦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彌,還迎少主。”……天子從之,徵還少主。

烏孫昆彌翁歸靡死於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也就是說,從昆彌為元貴靡求婚到常惠等人把少主相夫送至敦煌塞下,前後五年時間。在五年時間裡,整個過程經歷了以下幾個環節:一是翁歸靡通過常惠向漢朝上書,為元貴靡求婚;二是漢朝經過廷議後答應了這樁和親,並派使者到烏孫告訴他們和親的條件,必須先下聘禮;三是烏孫派出了三百多人的迎親使團;四是漢朝選解憂公主的侄女、元貴靡的表妹相夫作為和親公主,在上林苑置官屬侍御百餘人,學烏孫語,進行遠嫁前的婚前培訓;五是朝廷派常惠等人護送少主至敦煌塞下;六是此時的翁歸靡死了,烏孫貴人未按事先承諾立漢外孫元貴靡為昆彌,而立了匈奴的外孫泥靡,和親之事半路擱淺;七是漢朝經過廷議討論,徵還少主。

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幾百人的使團單趟赴西域就需半年時間。其中使團來往、廷議討論、培訓學習等,曠日待久。這個過程中,地處交通要道的懸泉置自然是必經之地。

懸泉漢簡中有一份《懸泉置元康五年正月過長羅侯費用簿》,由18枚簡組成的一冊較完整的文件。記載的是當年長羅侯常惠的部屬384人路過懸泉置的情況。

漢宣帝元康五年即神爵元年(前61年)。正月十三日(即前61年2月9日)立春,正是冬末春初,寒意料峭的時候。此時的懸泉置主官正是嗇夫弘。是嗇夫弘主持操辦了這次384人的大型接待活動。384人中,副縣級(軍侯)以下各類官員和戍卒84人、弛刑士300人。在這次接待中,嗇夫弘盡其所有,精心安排,為這些出征將士提供了豐盛的餚饌,光擺上餐桌的食品就有十多種:牛、羊、雞、魚、酒、米、粟、醬、豉、羹等,應有盡有。當然級別不同招待的規格也不同,這都有當時的規定。

按照常惠的意思,先把少主相夫留在敦煌,他自己率一干人馬馳至烏孫追查問責,等改變現狀後再來迎接公主。但朝廷討論的意見是: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強送公主。最後,和親不成,送公主還朝。從這個過程中,長羅侯和少公主不是匆匆而過,而是在敦煌停留了一段時間。停留期間的接待,按理應由郡縣的地方官員,不獨懸泉置嗇夫。懸泉漢簡中有少主路過的記載。應該說,懸泉置嗇夫弘在長羅侯和少公主路過懸泉時,接待過他們。而且長羅侯是頻繁來往於中西交通的朝廷使者,懸泉置嗇夫弘迎往送來,應該多次接待過這位地位很高的出使官員,他們不僅相互瞭解,而且關係應該是相當密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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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泉置廚食簿

嗇夫弘與西域都護鄭吉

鄭吉,第一任西域都護,從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到黃龍元年(前49)的十二年間,一直在西域都護任上。漢朝經營西域,“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他是西漢開拓西域功勳卓著而名垂後世的重要人物。會稽人,即今天的浙江紹興人。史書上說,鄭吉在年輕的時候,“以卒伍從軍,數出西域,由是為郎。吉為人強執,習外國事。”據我們研究考證:從漢武帝到漢宣帝地節二年(前68年),漢朝對西域正式用兵共有8次,其中武帝時5次,昭帝時2次,宣帝時1次。根據鄭吉的年齡和當時漢朝軍隊的出征推斷,鄭吉至少參加了漢武帝太初元年至四年(前104至前101年)李廣利遠征大宛和漢昭帝元鳳四年(前77年)傅介子刺殺樓蘭王的活動。還參加了漢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長羅侯常惠率吏士五百人出使烏孫回返路過龜茲時,發動西域諸國兵四萬七千人攻打龜茲的戰爭。正是參加了這些出征西域的重大活動,史書才說他“數出西域”,“習外國事”。也正由於此,對鄭吉來說,豐富了閱歷,增長了見聞,鑄就了堪當大任的人格品質。

鄭吉從漢宣帝地節二年(前68年)以侍郎身份屯田渠犁,漢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以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到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日逐王降漢,“並護車師以西北道”,擔任西域都護到漢宣帝黃龍元年(前49年)去世,在西域整整20年。20年中有15年時間同懸泉嗇夫弘的在任時間相對應,他們有過頻繁的接觸或直接間接的交往。

最重要的就是匈奴日逐王降漢,而鄭吉發動渠犁、龜茲五萬人迎送。史書上說當時的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可見,鄭吉是把日逐王的人馬護送到京師的。當時日逐王的人馬和鄭吉的人馬究竟有多少路過敦煌、路過河西,我們還不得而知,但規模肯定是龐大的。

日逐王降漢是中外大事,除了鄭吉護送外,朝廷還派了人來迎接。懸泉漢簡中有一木牘記載了當年八月車騎將軍韓增派人到酒泉、敦煌迎接日逐王的情況。另有簡文記載,公元前60年12月30日,冬至剛過,有一匹傳馬在迎送日逐王的時候病死在冥安(縣名),可能當時的迎送任務太重,這匹馬是累死的。可見懸泉置和置嗇夫弘在保障這次重大行動時盡了最大責任。

鄭吉任西域都護十二年,每遇西域大事都要上書朝廷。在懸泉漢簡中“使都護西域騎都尉安遠侯吉”的上書就有好幾封。而這些上書能到達朝廷,懸泉置作為中途的驛站,應該是盡了責任的,當然與當時的負責人嗇夫弘也有直接關係。

前往西域都護府服役的戍卒每當更盡回返時,都得到懸泉置的認真接待。他們有的要回到京師的北軍繼續當兵,有的要復員回到原籍,這些都在懸泉漢簡中留下了記錄,是我們進一步研究置嗇夫弘與西域都護鄭吉關係的相關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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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律令輯錄

嗇夫弘與解憂公主、馮夫人

漢宣帝甘露元年(前53年)又是絲綢之路上一個多事之秋。事情的原委還得從頭說起。前文已提過,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翁歸靡死後,答應立解憂公主的兒子元貴靡為昆彌,漢朝還選瞭解憂公主的侄女相夫再來和親,並已由長羅侯送至敦煌塞下。結果事變突然,烏孫貴人卻立了翁歸靡胡婦(匈奴妻子)子泥靡,號為狂王。狂王繼位後又以解憂公主為妻。但狂王和公主不相和,又暴惡失眾。公主便和正在出使烏孫的衛司馬魏和意和副侯任昌商議,趁酒宴之時除掉狂王。結果事情未成,使狂王逃脫。但狂王逃脫後並未擺脫死神的問候,很快就被其弟烏就屠襲殺。而烏就屠襲殺狂王后又自立為昆彌。另一方面,狂王的兒子為父報仇,又發兵包圍了解憂公主和漢朝使者。西域都護鄭吉得知後發諸國兵前來解救,公主才得以解圍。

在這種情況下,漢王朝乘勢軍事外交併用,直接將烏孫置於朝廷的控制之下。一方面準備隨時給以軍事打擊;另一方面進行外交斡旋。解憂公主的侍女馮?嫁烏孫右大將為妻,“嘗持漢節為公主使,行賞賜於城郭諸國”,在西域諸國有很高的威信。而右大將又和烏就屠關係密切。所以,西域都護鄭吉通過馮夫人告訴烏就屠,大兵壓境,趁早投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烏就屠心生恐懼,表示“願得小號”。於是“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這件事在漢與烏孫的關係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如果說張騫二出西域時,烏孫不過是漢王朝西北邊境的一個鄰國。但到漢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烏孫發兵五萬同長羅侯一起攻打匈奴時,已由早年的鄰國變成了盟國。再到漢宣帝甘露元年(前53年)烏孫分為大小二部,受漢印授,已由盟國而變成了屬國。烏孫是西域大國,有戶12萬,有口63萬,勝兵18萬。而烏孫的歸服,對於漢朝的西進和絲綢之路的暢通具有重要意義。

在這個過程中,解憂公主、馮夫人、西域都護鄭吉、長羅候常惠,不僅有大量的軍情要報,而且隨時都派使者往來。懸泉嗇夫弘忠於職守,認真負責,保證了朝廷和西域的信息暢達,保證了過往人員的通行安全,這都由當時的正式記錄而保存在懸泉漢簡中。就連三年後(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解憂公主年老回京,馮夫人繼續錦車持節往返於漢與烏孫,懸泉漢簡都有正式的記錄。可見當時的懸泉置嗇夫弘,一個小小驛站的基層官吏,他的職責和追求,是同這些重要的歷史人物和重大事件聯繫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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