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1、

喜歡上週迅,是在她出演《戀愛中的寶貝》那一年。

周迅飾演的“寶貝”,古靈精怪又神經質,從小到大,一直活在自我世界裡。

理性世界,萬事萬物有既定的規則與存在的理由,比如稱之為“家”的地方一定要有沙發和床,有個煮東西的廚房。但是“寶貝”會在地鐵旁安睡,在斑駁的浴缸裡翹起纖細的腿。

像朵無知無畏的花,開在極致的生命幻覺裡。

周迅把這種幻覺也演到了極致,當“寶貝”陷入最後的瘋狂時,一顆心被周迅真真切切地扎痛了。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寶貝”,是周迅在她的演藝生涯中入戲最深,受到傷害最大的一個角色。

電影拍完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她都無法走出來。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只能停留在那兒,每天什麼都幹不了,就在家裡發呆、聽音樂、做家務......

為什麼會這樣?

周迅說:因為“寶貝”太狠太極端。

她沒說出口的潛臺詞是:像極了年輕時的我。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對年輕的周迅來說,生命就是拿來揮霍的,省著點來的,都不能叫青春。

好朋友黃覺形容周迅就像《巴黎野玫瑰》裡的貝蒂,激烈、極端,可以為愛生、為愛死,擅長有天賦地作死。

回望周迅這些年來的感情經歷就知道了,她什麼時候吝嗇過自己的愛與絕望呢?

就算是演戲,她也一樣投放了自己全部的生命。

當年為了演好“寶貝”這個角色,她去精神病院體驗生活。為了快點與角色合體,她在家裡有床不睡睡地上。

導演陳國富說:有人用腦子演戲,有人用身體演戲,周迅用五臟六腑演。她要完全吃透那個角色,變成血液糖分才能演出來。

對周迅來說,每一個角色,都是“它到我這兒來,不是我到它那兒去”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讓角色附體,讓自己的肉身成為角色的肉身,讓自己的血肉填滿角色的骨胳,在意念裡成為角色本身。所以,當角色死去,她也相當於死了一回。

拍《如懿傳》,因為演多了悲傷的戲,她感覺到物理上的“心疼”。去看醫生,醫生讓她演戲時“不要太認真”。她直接一句懟回去:

那我怎麼演啊?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周迅拍戲,信奉一條真理:最痛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候。

身為體驗派演員,她也清楚,這種演法就像是慢性自殺,但她對自己無能為力,她只會這個。

她的生命質地,註定了她的外顯形式。像琉璃,通體透明,內外明徹。華美,卻也易碎。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2、

看到過周迅的人,都很難忘記她那雙眼睛:像冰雪細膩,又如此透明,彷彿片刻就要老去。

但是周迅小時候卻覺得自己的眼睛長得特別醜,像青蛙。再加上瘦了巴幾的,講話又有點結巴,所以曾經很沒自信。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一直到少女時代,慢慢長開了,身上那份“靈氣”才開始一點點散發。

16歲的時候,還在上藝校的周迅就已經是走紅掛曆市場的女王了,和跳孔雀舞的楊麗萍一起,各自佔山為王:南周迅,北楊麗萍。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雖然父母從小把周迅保護得很好,但她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主。90年代初,她因為愛上了竇唯的弟弟竇鵬,就離開了有父母庇護的杭州開始北漂。剛開始沒什麼演戲的機會,就去迪廳打工,去酒吧駐唱,一人打兩三份工,每個月能掙一萬。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高原

95年,她試鏡陳凱歌的《風月》裡如意一角,當她念出臺詞“女人比姑娘漂亮”時,自然地哭了。陳凱歌覺得周迅很靈,雖然這個角色最後給了鞏俐,周迅只演了個小舞女,但陳凱歌看到了她的表演天賦,讓她在劇組待了大半年,跟在鞏俐和張國榮這些大咖身邊學習演戲。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98年,周迅等來了自己的機會,在文藝大導婁燁的《蘇州河》裡一人分飾兩角,熱情天真的牡丹和自由不羈的美美。

電影裡有一場戲,需要她從橋上跳入蘇州河。那時的周迅還不會游泳,是現學的,老師就是她因這部戲生情的男朋友賈宏聲。

那年的蘇州河水很髒,為防止感染,周迅是全身貼了保鮮膜跳下去的。

“那時候傻啊,我也就這兩年稍微聰明點,以前根本不過腦子。”周迅說。

也曾爭取過這個角色的郝蕾曾經問婁燁:跟周迅比,我差在哪兒?

婁燁說:她比你自由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不過腦子,就是一種大自由。清代的陳繼儒說: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婁燁要的,就是一個有著孩子般純粹自由的周迅。

3、

一部《蘇州河》,讓新人周迅拿了15屆巴黎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也讓她收穫了一個男朋友——賈宏聲。

99年,李少紅的《大明宮詞》開拍,當時已有抑鬱症的賈宏聲在母親的要求下去試鏡李泓一角,周迅一直陪著他。

李少紅為了讓他倆有個伴兒,也給周迅安排了一個角色“小太平”。結果到頭來,賈宏聲因為還是不想演古裝戲離開了,周迅卻留了下來。

因為李少紅想讓她演出小太平的驕縱任性,就沒有在片場拘著她,由著她釋放天性,像個小孩子一樣到處跑。

葉錦添設計的死貴的百羽衣,被她路得到處掉毛,穿脫又不方便,劇組只好給她弄了個袋子,讓她把裙襬裝在裡面,走路的時候就像個大蘑菇。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這部片子播出後,小太平的表演令世人驚豔。李少紅預感到這個女孩前途無量,就和周迅簽了經紀合同。

當時周迅是演員中第一個籤經紀合同的,李少紅和公司裡的人研究了兩個月,弄出了一份合同,結果周迅看也不看,刷刷就簽了。

那時候的她,行事依然沒有學會過腦子。她在一個良善的家庭里長大,相信人是她的天性。也幸好,她遇到的都是貴人,一個個珍惜她的天賦,多過利益本身。

李少紅把她植入了大眾視野,而陳可辛,在《如果愛》殺青時,對她說:你要做好成為明星的準備,這由不得你。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此後十年,周迅以精靈般的姿態,遊走於國內影壇。從不曾譁眾取寵,卻總能贏得最熱烈的目光。


4、

有人說:周迅把手伸出來的時候,不要去抓,因為你是抓不住的,她有自毀傾向,是一直要往下墜落的。

自毀,好像是天才自帶的屬性。不痛徹,不深刻。不瘋魔,不成活。

婁燁說周迅是非常天才的演員,一旦遇到合適的角色,她能脫胎換骨、宛如新生。如果角色不合適,她就像珍珠蒙塵。

“喜歡的時候,你讓我留一點我留不住。沒有的時候,你讓我再留一點我也沒有。”周迅這麼形容自己。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不貯不藏,不留退路,這是屬於周迅的激烈與決絕。在演戲時這樣,在戀愛時也是如此。

周迅的戀愛史複雜,曾被人指私生活混亂,其實她愛一個人和放棄一個人都是本能的選擇。

她不會去計算沉沒成本,也沒有利益上的考量,任性得就像一個小孩子,愛了就愛了,散了就散了,錯了就錯了,傷了就傷了。

她的這份孩子天性,導演陳國富最有發言權。有一次,陳國富由司機開車,去周迅家拿東西。周迅正在打遊戲,一見司機就問:你打不打這個?司機說“打的”。她就扔了一個遊戲手柄給司機,兩人就這麼打起遊戲來,完全把陳國富晾在一邊。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有個國外的攝影師形容周迅:她集純淨、真摯、脆弱於一身,讓你很想要去保護她。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止他一個,周迅的男閨蜜黃覺和陳坤都是。

因為陳坤常在微博上秀友情,所以世人看到的多是周迅被這幾個鐵蜜呵護,但其實她對這幾個哥們兒也是掏心掏肺地好。

宣稱“就算眾叛親離也會在她身邊”的黃覺,自詡在周迅面前可以做一個“無賴”,看上了她什麼東西就會順手切。有時候有想要的東西,又嫌貴,就讓周迅送。從五六萬的自行車到十幾萬的摩托車,周迅每次都很絕望地說:把鏈接發過來。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姜成皓

在好朋友眼中,看上去靈氣四溢的周迅,現實生活中卻是個挺軸的人。

比如她打球,一般人眼看這球接不到,就會讓它直接落地算了,但周迅不會,她一定要跑過去接,寧可一次次摔倒。

拍《李米的猜想》時,有一場戲裡她的手被車夾一下,她為了體驗這個感覺,真的把自己的手夾到腫起來。鄉下拍戲,沒有冰袋,只好買來兩根棒冰,綁在手上冰敷。

就這麼軸。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不過這幾年的周迅,看上去似乎不那麼激烈了,那個太狠太極端的“寶貝”,已經在她的生命中漸漸遠去。

周迅自己的理解是:身體讓你回到了一個理性狀態,讓你自己做取捨。如果搞壞了身體,就沒法工作,浪費了天賦,還傷害身邊人。尤其是媽媽,她要瘋掉的。

“如果我變了,一定不是因為別的,是為了想叫喜歡我的人們快樂。”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所以現在的她,開始早睡早起,不再抽菸,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再喝酒,改運動來調節。

她的枕邊書是宗薩仁波切。對她來說,學佛是學一種思維。她心裡那些常年發出嘯叫的風洞,需要用平和智慧的語言去一一填埋。

過了不惑之年的周迅說:我希望成為一個心裡平靜的人。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5、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蘇東坡這兩句詩,用來形容周迅很貼切。

我們常說章子怡的眼神裡寫著赤祼祼的“狠”,那麼周迅的眼神,則是明晃晃的“涼”。人生幾度秋涼的“涼”。

她說是因為自己天性敏感,所以不容易快樂,總是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根本。

但實際上,兵家哲學講求“置之死地而後生”。越是悲觀的人,越會積極求生,會像向日葵一樣,將臉向著太陽。因為她知道黑暗的最低地是什麼。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Wenjei Cheng

巖井俊二的電影《你好,之華》裡,周迅就褪盡了曾經的激越與凜冽,藏好了她的精靈與任性,變成了一個平和溫暖的中年女子。在一地雞毛的生活裡,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秘密的天真。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現實中的周迅也是如此,她說自己開始變得愛做飯了:“

到了這個年紀,就想把媽媽喜歡的味道留下來。”

她在北京郊區有個院子,父母自己種蔬菜,過著安逸的田園生活。她卻喜歡亂種花,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感。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高原

曾在上海一個展會上見過一名九十歲的老嫗,她逃離了家人的過度保護獨自來看展,說起這事,神情間頗為得意。


老嫗清瘦纖弱,滿臉皺紋,但是一雙大眼睛水光瀲灩,眸中晶光依舊燦若星辰。下巴尖俏,笑起來時仍有孩子氣的狡黠。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如果周迅到了這般年紀,也會是這樣的。

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周迅:她老隨她老,我自在人間

攝影師:姜成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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