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記事:馬派藝術

梨園記事:馬派藝術

2009年是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大師馬連良先生從藝100週年。我們非常高興地看到盼望已久的馬先生的畫冊隆重出版了。這部珍品畫冊,以生動的藝術形象,具體而且非常有說服力的展現了馬先生一生為京劇建立的豐功偉績。這部馬派藝術的文化遺產將永留人間,同時也是一部珍貴的戲劇教材,教我們後生之輩怎樣演戲。

一張張精美的劇照,記錄了他老人家塑造的每個人物造型,每一張都凝聚著他改革創新的心血。每一張照片,隨意的一站、一個眼神,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完美的造型亮相,都體現了一個“帥”字。他所扮演的帝王將相端莊威武而有氣度,扮演窮苦老百姓,如賣豆腐、打草鞋的張元秀,也是善良可親,給人以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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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生是繼承發展的典範,他把過去行當中的“生行”只管唱,“末行”只能做的表演畛域打破,把“生”和“末”兩行融為一體。他的演出劇目都是唱、念、做相結合,豐富多彩。他對京劇舞臺的改革創新也是全面的,從表演者的精神面貌到穿的服裝、戴的盔帽,從舞臺整體裝飾、造型到圖案、色彩,都有所創新和發明,使人看了拍案叫絕。
比如他把老生常用的紗帽用料改為黑絲絨,開始改革時盡受非議,到今天已普及全國,為各個劇種所採用,被世人所公認。紗帽翅的創新又有如意型、蛋卷型、刀型等多種樣式,尤其是用紫銅紗做的紗帽翅,在燈光照射下非常新穎好看。造型獨特的盔帽還有《淮河營》的蒯徹的侯帽、《狀元媒》中呂蒙正的狀元金花紗帽等。在《趙氏孤兒》中,程嬰戴的“素高方巾”上,加上金線如意圖案及兩根小藍綢條,再配上小刀翅,煞是好看。再看《甘露寺》喬玄戴的相貂,除去了官中樣式的滿頭絨球,只在中心按上紅火焰託著一顆銀珠,左右帽翅上各站著一個立體的小金龍,可以說是件完美的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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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服裝。官中的蟒袍全身繡十團龍,顏色無非是紅、綠、黃、白、黑等。他把面料顏色改成緗黃色,繡上墨綠圈金龍,在五彩的海水江涯中,升起紫心套紅的太陽,謂之“太陽蟒”,樣式新穎獨特,只此一家,現在也已經普及全國了。《胭脂寶褶》中永樂帝穿的箭蟒、《清官冊》中寇準穿的改良官衣等,也是美觀大方、獨家首創。特別是《四進士》中宋士傑穿的褶子,選用做西服的凡爾丁毛料,表現出宋士傑沉穩老練的性格及特殊的身份。

他觀察生活中的一切。一張香菸盒紙也當做色標,染好後做成褶子。在朝鮮慰問志願軍時,他看到朝鮮族老人頭戴黑紗帽子、身穿短襖,從中受到啟發,便設計了《趙氏孤兒》中“打嬰”一場程嬰的服裝——黑紗鏤空員外巾,透出裡面的白色髮髻;墨綠色短帔配淺色小裙,像一幅古畫。馬先生的最大特色是尊重傳統。他從來都沒有試圖去徹底改掉傳統。他總是傾向於從更廣博的傳統中,比如從戲劇之外的傳統繪畫、文史資料中汲取營養要素,來大力改革京劇服裝和舞美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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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大膽而又成功的創新和發明,只有馬先生才具備這份膽量與實力。何況那時沒有什麼預算、撥款之類的,養家餬口,藝業投資,都是靠他一場一場唱戲掙的血汗錢,創業是何等的艱苦!所以老藝術家對“行頭”是那樣愛護,因為都來之不易!這一系列的發明創造,都體現了先師的聰明才智,這都是形成馬派重要而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不這樣唱,不這樣扮,就不是馬派。

他挑班“扶風社”掛頭牌,同時又能伯樂識才,提攜有為青年。最鼎盛時的扶風社有所謂“五虎將”之說:馬先生自己的老生、我父親張君秋的旦行、葉盛蘭先生的小生、劉連榮先生的花臉(後改為袁世海先生)、馬富祿先生的醜行。真可謂滿臺的一流明星大腕。他不埋沒人才,要求大家上臺卯上,展示各自的能耐,放開了演,演得越火,觀眾的熱情越被調動起來,戲才越好演。所謂藝高人膽大,沒有真本事,沒有超一流駕馭舞臺的能力,誰敢這麼幹?扶風社是同時期最成功的京劇演出團體。像這樣的超級大劇團,毫不誇張地說,無論在藝術本身,還是在經營上,很少有人能比他更成功、更輝煌。當時年輕的優秀演員能加入其中,就如同今天白領們能進入“微軟”工作,讓人羨慕想往。臺上一棵菜,紅花綠葉,行當齊整,所以扶風社演出一貼就客滿,演出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得到高票房收入便是情理之中了。


全面創新與提高藝術水準的同時,馬先生還在“硬件”上大筆投入。老戲園子格局陳舊,條件很差,1937年,馬先生入大股與人合資在長安街興建了新新大戲院,是當時全國最現代化的劇場。後來改成首都電影院,現已拆除了。

我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篇評論,講得很全面:京劇老生藝術,基本上都是譚鑫培體系下的延伸。只有馬連良,學譚的同時,上承譚鑫培的前輩程長庚、張二奎時代的老生藝術養分,又廣泛吸收與譚鑫培同時代的賈洪林、孫菊仙、劉景然、劉鴻升等人的藝術之長,融會貫通,機杼獨出,從唱、念、做、打到舞美、服裝、音樂,全方位發展創新,自成綜合體系,於譚系老生之外,創出別開生面之境。

上世紀20年代中後期,他不到30歲就自成一家,與比他大10歲的餘叔巖、高慶奎、言菊朋並稱“四大鬚生”。及至30年代中期,餘叔巖、高慶奎相繼息演,言菊朋日漸衰微。從此,他一幟高樹,執京劇老生牛耳30年。他的馬派藝術雅俗共賞,是上世紀30年代至60年代影響力最大、流行度最高、觀眾階層最廣泛的老生藝術流派。這一時期的京劇老生,藝術上幾乎無人能逃離他的影響。從藝術生命、成就與影響力等因素全面考量,繼譚鑫培之後,馬連良是又一位可稱宗師的京劇老生泰斗。這也是他藝術走向成熟鼎盛的時期。這一時期,他從大量演出的各種劇目中,有選擇地精細化一批、放棄另一批,去粗取精,使常演劇目更成熟,更能發揮自己的特點,更深地打上馬派的烙印。同時,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新劇目創演上。他所創演的新劇,是同時代京派老生中數量最多、質量最高的。他的藝術特色已經完全獨特化,任何劇目與角色,只要他演,就必然個性鮮明、與眾不同。《京報》創辦人邵飄萍先生是個獨具慧眼的“馬迷”,他很早就寫了許多稱讚先師的文章,還為馬先生題詞:“鬚生泰斗,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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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師從來沒有停止過創作新劇,他的一生為京劇事業的昌盛,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所創作的劇目以及整理加工過的劇目,大部分已成為京劇藝術寶庫中的財富,併成為今天廣大觀眾喜聞樂見的藝術珍品。馬先生的藝術實踐原則,他的創新是有分寸的,學習別人的東西也好,改造老的東西也好,首先是化為己有,再從中萌發出創新的意識。所以,他的劇目都能使人們明顯地感到,既有著相當深厚的傳統基礎,同時又不斷煥發著新的精神。


對馬派藝術,人們常用瀟灑、飄逸、圓潤,美、帥、巧、俏麗、乾淨、漂亮等來形容。聽其唱唸,對他藝術的最大感受,是在輕鬆中見刀鋒,軟中見硬、柔中有剛。他一生立志演好戲,所演人物都很正面,如諸葛亮、蒯徹、程嬰等。許多還很有鬥爭性,如宋士傑、寇準、海瑞等。但無論演什麼人物,都給人以輕鬆感,又常於輕鬆中鋒刃內藏,內緊外鬆。學馬派若學不到這種輕鬆與寓於其中的刀鋒,那就真會流於油腔滑調、弄巧成拙了。都說馬派難學,這是馬派真正難學難演之所在。我一直告誡自己,學流派寧可不夠而不能過,不能把流派的特點誇張變異成缺點。

1952年,我首次登臺,就是給先師和我父親配演《三孃教子》中的小東人,那時他們從香港剛剛回到北京。1962年拜師後,我們趕上好時候了,不單得到先師的口傳親授,還能看到他在舞臺上的表演,加深了理解。我一閉眼,他在舞臺上的每出戏,每個鮮明形象,都在腦海裡出現。先師雖然離開我們已有43年了,但是他創排的馬派經典名劇的藝術生命力,至今久演不衰,傳唱不絕,深受歡迎。

馬先生一生都在與時俱進,引領社會潮流,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藝術財富,我們要代代傳承,發揚光大。馬先生為京劇開創了一個新的里程碑,為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立下了不朽的豐碑,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摘自 《中國京劇》雜誌 200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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