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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73年前的大年初四,有個女人摸黑起了個大早,坐上了上海去杭州的火車。 這是她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見到挑腳伕也害怕,火車裡望出去的景緻是“一種窒息的空曠”,只有在見到摩登少婦“寬博的花呢大衣下面露出纖瘦的腳踝”的時候,她才開始有點恢復平時的狀態——她開始懊悔自己穿得不像樣子,“又不是逃難”。
是的,她平時最講究穿著,因為她是張愛玲。
張愛玲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去溫州找胡蘭成。
火車在曉霧裡慢慢開出上海,張愛玲一路看過去,只看見墳堆和停棺材的黑瓦小白房子,“如果這時候突然下了火車,簡直要覺得走頭無路”。唯一的精彩,是路上聽到一對男女拿早飯調情:
那窈窕的長三型的女人歪著頭問:「你猜我今天早上吃了些什麼?」男人道:「是甜的還是鹹的?」女人想了一想道:「淡的。」男人道:「這倒難猜了!可是稀飯?」女人搖頭抿著嘴笑。男人道:「淡的……蓮心粥末是甜的,火腿粥末是鹹的──」女人道:「告訴你不是稀飯呀!」男人道:「這倒猜不出了。」
張愛玲沒有吃早飯,前一天晚上,她去錢莊賣了金子換了錢,在回家的路上買了氈鞋、牙膏、餅乾、奶粉和凍瘡藥——因為“腳上的凍瘡已到將破未破的最尷尬的時期”。到家時已經是夜裡八點,她又發起燒來。可是也不敢講,因為姑姑不同意她去。姑姑和她都有點窘,“特為給我做的一碗肉絲炒蛋,吃到嘴裡也油膩膩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接下來的幾天,她似乎都沒心思吃飯,夜宿人家“不得不帶著童養媳的心情,小心地把自己的一床棉被折出極窄的一個被筒”。
委委屈屈的,晚飯不吃,早飯更加省略。她只想快點見到胡蘭成,“我從諸暨麗水來,路上想著這是你走過的,及在船上望得見溫州城了,想你就在那裡,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
我曾去尋訪過溫州勝昔橋徐家大院,那是胡蘭成當年藏身之所。經過時,路上人來人往,穿梭於隔壁的油條老店、糯米飯糰和燈盞糕老店,我漸漸慢下腳步,遙想當年,愛玲大約也疾馳在這條街上,帶著一萬種盼望和期待,卻想不到,見到朝思暮想的愛人,胡蘭成對張愛玲說的第一句話卻是:
“你來做什麼?還不快回去!”
哎哎哎,我立在街上,手持剛買的油條,和女伴長嘆,你說急吼吼趕來,早飯也顧不上吃,卻碰上這樣一個渣男,多少尷尬!
早知道,還不如在火車上,學新兵蛋子,把油條揣在大餅裡,換一點熱氣和油香,也好過餓著肚子,被一個渣男斥責。
雖然不認可張愛玲的愛情觀,但我雙手雙腳贊同張愛玲的早餐觀。
《半生緣》裡,沈世鈞在上海工廠裡當工程師,寄宿在叔惠家,早上為了不給朋友的家人添麻煩,便在“攤子上吃兩隻大餅油條”。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黎明演的沈世鈞,吃大餅油條的樣子,軟萌軟萌的,就很想撲倒。
大約我自己也有這樣的經歷,實習的時候曾經寄宿在親戚家,起得早,就在路上急匆匆買包子,有一日坐24路公交車,上車前大口吞吃粢飯,居然一口糯米噎在嗓子裡,漲紅了臉大咳,還是一個阿姨見義勇為給我拍背,糯米不情願的滑了下去。
後來坐公交,還是碰到那個阿姨,看見我總是笑著說:“小姑娘,今朝早飯吃好了伐?”
這樣思念大餅的並不止我一人,還有漂泊異鄉的張愛玲。
那時,她的牙已經很壞,不能隨意吃自己熱愛的綠豆糕和棗泥餅,可依舊饞家鄉的蔥油餅。她曾經逛過蒙特利公園市的華人超級市場,買回一種“劉記蔥油餅”,橙色油漬透的紙片,用黑鋼筆治水寫了蔥油餅,一塊九毛五,標明瞭使用的是素油,真是解鄉愁的雪中送炭,她買了兩隻,味道自然比不上之前在上海吃過的,總算是過了癮。
在美國旅行時,我也曾經發現了一種“劉記蔥油餅”,當然是同名同姓,並不是張愛玲吃得那一款。以粉絲心態買回來,大為上當,幹敷敷的,味同嚼蠟。上海本地的蔥油餅,最銷魂的東西是兩樣,本地小香蔥和豬板油,似乎先過了油再放在爐子裡烘過,那爐子是柏油桶改造成的爐子,小時候總覺得齷齪,長大了,卻覺得,非要柏油桶改造的,才能烘出香味——當然是心理作用。
不過,從嚴格意義上來講,蔥油餅並不是配油條的大餅。大餅有鹹有甜,我小時候去買,總是強調要鹹大餅,賣大餅的漫不經心,隨意包一個給我,我就發急了,重申一遍:“要鹹的啊!”後來才知道,賣大餅的心裡有數,鹹的是圓的,甜的是方的,不會弄錯。
大餅要配油條,張愛玲最懂行,說“大餅油條同吃,由於甜鹹與質地厚韌脆薄的對照,與光吃燒餅味道大不相同”。
油條是全國性的食物,在北方叫“果子”,到了閩南變成“油炸鬼”,浙江還有“天羅筋”的說法,有趣的是在任何一地叫油條,大家都約定俗成似的心知肚明,並不因此吵地域架。
1982年初夏,沈從文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湘西鳳凰。據黃永玉回憶,“早上,茶點擺在院子裡,霧沒有散,周圍樹上不時掉下露水到青石板上,弄得一團一團深斑,……”沈從文一邊靜靜地喝著豆漿,一邊稱讚家鄉的油條:“小,好!”
同樣愛吃油條的還有梁實秋,他對油條的要求是脆,“螺螄轉兒(指燒餅)夾麻花兒(指油條)是一絕,扳開螺螄轉兒,夾進麻花兒,用手一按,咔吱一聲麻花兒碎了,這一聲響就很有意思,如今我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
這種趣味,我也認同。油條需脆,咬到嘴裡“咔嚓”一響,才算是吃了油條。所以我對北京某臺灣小吃店的油條深惡痛絕,少了骨氣,吃起來軟趴趴。極為諷刺的是,齊如山先生曾經抱怨臺北的油條沒有北京的脆,據說有一日還專門對炸油條的人說,“我加倍給你錢”,讓他把油條炸得焦一點。結果,那個炸油條的人倒一翻白眼:“你有錢?我不伺候!”
奇怪的是,油條不脆,回鍋炸也不行,因為只會發焦發硬,成了真正的“老油條”了。
張愛玲在學校時,宿舍裡收拾衛生的老女傭,常常為學生們走私販賣點心與花生米,大約也為張愛玲買過大餅和油條。那時候,她便習慣於把大餅油條同吃,“有人把油條塞在燒餅裡吃,但是油條壓扁了就又稍差,因為它裡面的空氣也是不可少的成分之一。”
過去賣油條的攤點,拿來包油條的不是塑料袋,而是過期的報紙刊物。蕭紅說,自己曾經在上海法租界拉都路一個炸油條的小攤上,發現包油條的紙竟然是魯迅翻譯俄國小說《死魂靈》的原稿。
1967年正月初六,張恨水吃早飯時,從包油條的舊報紙上,看到了幾個月之前,老舍在太平湖投水身亡的消息。他一天沒有講話。第二天清晨,張恨水的家人為他穿鞋,他突然仰身向後倒去,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在生命最後一刻,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起老舍說過,早飯最好吃的,便是油條配豆漿。
大餅配油條,用來配大餅油條的,花樣精就多了,有喝咖啡的,有喝牛奶的。
在我心裡,永遠是豆漿,只能是豆漿。
唐魯孫聽了大概要撇撇嘴,他曾經說過,“北平人早晨的燒餅油條,根本不跟豆漿一塊吃。真正北平人,管油條叫果子,壓根就不叫油條。清早起來到豆腐房來碗清漿,再來塊豆腐,或者撕塊餅就著吃,那是天津衛老哥們的吃法,什麼甜漿鹹漿,滿沒聽提。至於後來甜漿打個蛋,鹹漿加辣油,外帶冬菜蝦米皮,最後還加上點肉鬆,那大概是南方吃法,當初北平還不時興這樣吃法呢。”
哈,建議他和梁實秋打一架好了。
上海人管“豆漿”叫“豆腐漿”,有甜鹹兩種,甜的加糖,鹹的豐富,加醬油、辣油和蔥花,還有蝦皮、紫菜以及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油條。
感覺吃大餅油條的都趕時間,但是喝鹹豆漿,就要篤篤定定坐下來。白色的搪瓷盆(那種廠裡發的有“勞動最光榮”那種)裡,有碎油條、蝦皮、紫菜和蔥花,須滾熱的豆漿,蝦皮紫菜的鮮味才調得出來,滴兩滴麻油或者辣油,一個上午都是熱烘烘暖洋洋。
據說,文革中開小組會,會上每次必呼“敬祝偉大領袖萬壽無疆”,其中某老爺爺牙齒漏風,誤把“萬壽無疆”說成“鹹豆腐漿”——吳語裡,鹹念做“han”,倒和“萬”是差不多的。因為這個小錯誤,這位老先生便因此不斷捱整,差點送命。
張愛玲和姑姑都愛喝豆漿,無論是住在赫德路上的愛丁堡公寓,還是帕克路上的卡爾登公寓,她們都曾經拜託開電梯的司機幫買豆腐漿,交給他的是一隻舊的牛奶瓶,結果“陸續買了兩個禮拜,他很簡單地報告道:‘瓶沒有了。’是砸了還是失竊了,也不得而知。再隔了些時,他拿了一隻小一號的牛奶瓶裝了豆腐漿來,我們問道:‘咦?瓶又有了?’他答道:‘有了。’新的瓶是賠給我們的呢還是借給我們的,也不得而知。”
在美國,豆漿當然是喝不著的。張愛玲去世之後,晚年最信賴的朋友林式同去開冰箱,冰箱裡最顯眼的,是“四五大包ENSURE營養煉奶了”。那種營養奶昔我曾在紐約的超市裡見到過,如獲至寶一般買了,卻很不好喝,有種奇怪的厚重感,堵在喉嚨裡下不去,據說添加劑很多,不該多喝。但那卻成為張愛玲晚年的恩物,她靠這補充營養,還曾因此喝壞過肚子。
所以說,無論如何,早飯還是一定要吃的啊!
除了張愛玲,我還能給你舉出幾個不吃早飯的反面教材:
《金瓶梅》裡,本來天天吃早飯而且吃得超級橫的西門慶忽然壞了胃口,僕童端來兩盞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應伯爵誇為“好東西,滾熱!”,立刻喝完,西門慶卻說:“我且不吃,你吃了。”沒過幾天,西門慶同學就因春藥過量,死了。
1919年,一個15歲的少年考入清華大學,很快就因為才華橫溢而成為清華園裡的名人。但不久,他被開除了。開除原因是,不吃早飯。
這個年輕人是詩人朱湘,當時清華規定早餐時所有人都要到,而朱湘因為在規定時間不去吃早餐被記錄在冊,遲到記錄達到了令人髮指的三十次。
1921年3月,一個剛到英國陪丈夫的妻子發現,丈夫最近總是急匆匆吃早飯,有時候甚至不吃。把麵包一推,便說要去理髮,天天如此。終於,她發現,丈夫出門不是為了理髮,而是為了和女朋友通信。
這位從早飯上發現丈夫出軌蛛絲馬跡的妻子,叫張幼儀。胡亂找理由的丈夫叫徐志摩。
1987年,梁實秋一生最大的願望重要實現了:回北京看看。他惦記北京的一切,鴿子、衚衕,小販的吆喝聲……校門口小攤上賣的糯米藕,“灑上紅糖汁、玫瑰木樨,淡紫色,樣子實在令人饞涎欲滴”。為了吃上這口4個銅板一份糯米藕,梁實秋和哥哥沒有吃早飯,湊得買了一份。可他再沒能吃上用不吃早飯換來的糯米藕,冰心回憶,“他竟然會在決定回來看看的前一天突然去世,這真太使人遺憾了!”
早飯真的很重要啊!必須記得吃早飯啊!!!
張愛玲的經驗告訴我,不吃早飯就會遇見渣男。
為了讓你避開渣男,我們做了一本關於早餐的書。
這次我們將目光轉向國外,給你帶來全世界各個時區的早間報道。
跟我們一起去嘗試全世界各地的早餐吧!
每晚入睡前,腦子裡裝的全是第二天一早吃什麼,這種不確定的欣喜與期待,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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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關注福桃九分飽的人,怎麼吃都不會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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