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菸有害”四個字，現在是必須印到煙盒上的，這對吸菸者是警告，對生產者算一種道德解脫。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啊，勿謂言之不預，再吸那就是你自己的事。
如此一種情況下，那也真是你自己的事，但如此一種情況下，卻也未必只是你自己的事。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們只要翻一本歷史的舊賬，就可知道。
這是一本以菸草商與科學家為主角，以菸害是否存在為爭端的歷史舊賬，其實主角也未必不是我們。
卻說菸草從美洲出發，呼嘯而來，迅速攻城略地，風靡全球的原因，我們都知道的：一則靠航海技術，一則靠商業推廣，一則靠尼古丁作用，歸根結底還是靠尼古丁自身的侵略性和控制力。我們也一度曾認為菸草是神仙草，不但能帶來快樂，還能包治百病。
那麼我們真正認識到菸害是在什麼時候呢？時間並不遠，是在1930年左右。雖然菸草之害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被很多有識之士嚴肅指出，但那還不能算科學實證階段。
1930年左右，最早道出吸菸與肺癌關係的是德國科學家，這個發現曾造成極大恐慌，掀起了現代史上第一個反吸菸運動。但是因為此後的世界正忙於大戰，軍人們都需要香菸安慰，菸害的研究又在初期階段，所以這個運動暫時就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但是德國人潑進尼古丁癲狂世界的這盆冷水，卻造成不可磨滅的印記，再也難以讓人平靜，於是這之後，就有越來越多的科學家，開始介入這項研究。
二戰後，德國受創，撿起這個接力棒的是美國人。上世紀50年代，吸菸與肺癌的關係本早已得到確證，可有個叫溫德的科學家卻還要出來，用更特別的方式嚇唬人。
他閒著沒事，整天往可憐的小白鼠身上塗抹香菸燃燒後產生的焦油，使勁塗，結果就讓那小白鼠得了皮膚癌。
我們之前吸菸，是為了快樂，為了減緩壓力，甚至是為了治病，菸草商之前生產香菸，供給香菸，原本是在進行一項“為人的、高尚的事業”，我們供需雙方先前的小日子可是過得非常愜意的，於是科學家們這樣一來，就徹底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安寧與平衡。
菸草從“無邪”忽然變成有邪，從快樂忽然變成麻煩，從解憂之物忽然變成生憂之物，這誰受得了啊！不但菸民們受不了，菸草商們也受不了！因為他們一方是心情不好，感情受創，一方是道德基礎被抽走，利益面臨受阻！於是乎，那期間就有一場滑稽大劇在上演。
菸草商馬上要變成壞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心安理得地數錢，這是很可怕的，怎麼辦呢？這當然要絕地反擊，給那些不顧大局的科學家以迎頭痛擊！也就是，要證明科學家們是在胡說八道，危言聳聽，還世界一個公道。一個利益的公道，一個讓菸民們毫不煩惱、焦慮地吸下去的公道。
第一招。
說起來，美國菸草商們起初的做法還算是比較溫和的，但這似乎也越發顯得像一個笑話。
1952年9月，美國電視節目主持人戈弗雷，在一次節目中竟如此說道：你們總聽人說吸菸有什麼什麼危害，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因為“吉士”香菸對你們的鼻子、喉嚨以及其它附屬器官（這是對肺的代稱，很有必要）就造不成什麼危害；這件事某某諮詢公司和某某醫學專家絕對可以擔保。
——你瞧，它吉士香菸居然是一個例外！
第二招。
美國菸草商一開始，基本都是類似打法，就好像他們的香菸不是菸草製造，只有別人的香菸有害似的。這世界上最大的滑稽莫過於此，所幸他們中還有傑出之士。
美國煙業界的領袖們，因為這種單打獨鬥、兩敗俱傷的戰法太過荒唐，連忙制止，於是1953年年底，他們就終於成立了一個所謂的“菸草業調查委員會”。
那麼這個調查委員會是幹什麼的呢？難道真是為查清真相，以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還該繼續幹下去？不，這當然不是，他們當然是為了更好地幹下去。
美國煙業界的這個調查委員會，當時的日常工作，卻是由一家名為偉達的公關公司主持的，而這個偉達公司真正的身份是什麼呢？它是一個假情報製造傳播中心。
因此它那時整天所做的，就無非是這些事而已：
在許多“公正可靠”的報紙上刊登廣告，駁斥吸菸能引起肺癌的證據；不斷印發小冊子引用反面的“權威語言”，來糾正媒體有關吸菸與健康的“不實報道”；加緊蒐集有關戒菸者的不良信息，到處傳播；資助實驗室和流行病研究機構，以營造香菸業急於追求事實的印象。它甚至暗示菸民，一旦香菸中真正存在致癌物質，菸草公司就一定會將其清除，他們是一定能夠給大家一個完整無缺的享受世界的。
這個調查委員會的做法很有點卑劣是不是？美國菸草商當年的維穩很有點汙是不是？但是這或許也是我們希望他們做的呢！
五十年代的人們本來就對此爭議眾多，半信半疑（現在也未必沒有），我們當然希望吸菸的結果並非如此，或者菸草公司真能夠把有毒物質剔除——誰願意一面吸著，一面還糾結得不行啊！
願意選擇有利，卻未必肯面對事實，這是我們人類的顯著天性之一，所以我們也一定更容易，並寧願去相信調查委員會的鬼話，於是地球人當年對於菸害的反應，自然就又曾造成一場滑稽的翻轉。
菸草業調查委員會和偉達公司經過一頓刀槍劍戟，果然把反對的呼聲壓下去了。危機意識暫時消除，香菸銷售量竟在一段時間內漸漸上升、恢復，世界瞬間美好。
只可惜啊，歷史總體而論，不但是公正的，也是正義的，你菸草公司在絕地反擊的時候，人家科學家、醫學家卻也並沒有閒著，大家都是想打贏這一仗的。於是隨著更多科學研究成果的出現，美國於1964年又終於通過衛生部和電視公益廣告發布了一份調查報告：
吸菸不但是肺癌的主要殺手，它還能造成肺氣腫、支氣管炎、心臟病、嬰兒出生體重過低、早亡等多種惡果。
美國的這項公佈在當年可真如一顆重磅炸彈，曾造成全面恐慌，使美國的香菸銷量在一夜之間就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五。消息傳出，不但美國如此，英國也如此。英國當初其實也有一個什麼菸草製造業常務委員會，幹著跟美國菸草業調查委員會同樣的勾當，它們在第一回閤中都取得了勝利，但是這一次，他們都有點扛不住了。
事實確鑿，再像以前那樣折騰似乎是不明智的，那就趕緊想別的辦法吧，於是就過濾嘴、低焦油，或者把市場主向轉到國外去——美英等菸草公司之後卻又是這麼幹的。
不過他們也不只是這麼幹，他們也儘可能要把年輕人扶上馬，以儘可能地減少損失，保持陣地，延長煙草生命線。
年輕人好奇心強，最愛裝逼，最好誘惑，對危險的認識程度、防範程度也遠遠不夠，他們甚至還可能故意挑戰危險，所以雷諾公司在1975年的備忘錄上就曾這樣說道：
為保持駱駝牌香菸持續、長期地增長，必須加強滲透到14到24年齡層······他們代表菸草業的明天。
也所以，當有人針對吉士香菸味濃的特點，提出可以打出“量濃可以少抽“的口號時，該公司的主管會在公文空白處批示：“不合年輕人口味，就是要危險才刺激。”；當雷諾公司一位業務代表蘇利文提出將青少年作為目標，是既不道德也是違法的行為時，有人告訴他，這是公司的政策······大家其實都這麼幹，只是明面上都不肯承認罷了。
——這種事難道今天就不幹了嗎？只是手段變更，更加隱蔽、技巧了罷了。而現在的菸草商們也有另外的“事業基礎”。
菸草商牆內損失牆外補，立足現在放眼未來，所以這小日子過的仍還算樂呵，可是忽而又有這麼一天，大事又發生了。1996年，世界衛生組織忽然又公佈了一份公共衛生緊急狀況報告，向全世界掀起了一場更大規模的反煙運動。
美國人的吸菸，首先大大減少，世衛組織的這一做法顯然也將導致國外市場大幅縮水，這無疑是對各大煙草公司的當頭一棒，那麼菸草公司這一次豈不是死路一條？然而事出意外，這一次菸草公司卻並沒有那麼慌張。
狼來了多次，大家都早已習慣了。
而且，各大煙草公司在這些年裡早已通過無數次調查發現，菸民們不吸的已經不吸了，而吸的卻還是在吸，這表明大家基本是不怕什麼菸害的。
而且吸菸的危害一再公佈後，吸菸者的比例雖然已經有所降低，可是吸菸人數、香菸銷量卻反而有增無減——這個世界的人口在急速膨脹，很想試一下，並最終離不了，或仍願意呆在裡面的人總少不了。
而且不管怎麼說，香菸終究還是世界經濟的一大宗，終究還有賺不完的錢是不？大家又何必為了此事著急？誰特麼又能夠把這世上的錢都賺完呢，這難道還不夠？它就是再不堪，這世界上也很少有東西能與它相比。
再說世界已變，人心已變，我們已經比過去睿智多了，開通多了，我們既然已經歷了那麼多陣仗，這世界既然唯一不變的東西就是變，我們難道還會害怕什麼變不成？你難道沒聽說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再說，如今的世界瞬息萬變，根本就難有什麼不落的太陽，大家難道還會害怕菸草業真正消失？它只要現在還在就行了。
再說你如果能讓它消失，我們也未必不雙手贊成，可是你能嗎？只怕連國家政府都未必肯，未必能。
再說······
再不用多說了，市場既然仍在，顧客群既然依然龐大，龜孫子才會去怕，才會去杞人憂天！所以我們現在就能做多久就做多久吧，儘量做好、做大、做強，以不辜負廣大煙民對我們的期望。大家都還要抽呢，這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可是在上面標了“吸菸有害”，甚至還畫了骷髏的呢！我們如今完全站在科學一邊，正義一邊，道德一邊，我們之所以還要做，那完全是因為你們要抽！
人家可真是在香菸上標了“吸菸有害”的，我們既然不會因為有害就停止吸菸，這似乎真怪不得人家。可是我們為什麼竟就能不怕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們難道真可能會不怕病，不怕死，不怕遭人嫌惡？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你問我我問誰啊！我只知道我們這事說複雜，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這世上可真沒誰會非把香菸塞你嘴裡。
圖/網絡
九鴉人物
閱讀更多 九鴉人物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