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病逝

那一天我是怎么灰溜溜地离开我爸的办公室的，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我是在那一个暑假瞬间长大了。我成熟地如此突然，竟然让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好像是过了没几天，我爸就向我妈提出了离婚。这让我妈猝然一惊。她本来就一直在盼望着我爸能够回归家庭，她对他的期望只不过是再也不要再见琅嬛，也包括再也不要接近别的年轻女人。她本以为通过我的斡旋，我爸也许真的会回心转意，因为她现在唯一有把握的事请大概就是我爸对我的爱了。

但是我和我妈都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我去找过我爸了，反而让我爸放下了最后的包袱，前几个月他为了瞒着我，简直是处心积虑，处处要维护我妈的心情，和她一起演戏，假装仍然是恩爱夫妻。现在话都说开了，他反而轻松了，轻松下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解除这个婚姻。

如果说我听到我妈向我投诉我爸和琅嬛的事情的时候，我对我爸的态度还是有一点将信将疑的话，现在我爸的做法是确实有点让我难过了。现在我虽然有点明白事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能是他全部自信的根源，但是现在我妈无情地摧毁了他的仕途，于是在他心里，我妈无疑是千古的罪人，对他而言，不管以前有多少爱，现在都不会继续存在了。

我是这时候才明白，我的父亲，我的表面风雅的名士的父亲，其实骨子里也是俗的，俗到不能舍弃那些面子上的东西。这个发现让我怀疑起他当初给我讲过的和郑一鸣父亲的争斗，我竟然觉得他一定在那件事上是做过手脚的，肯定不是他自己表白的那么干净。真正干净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官场里混的如鱼得水呢？

我妈垂着眼泪问我，我可怎么办，他要和我离婚。我这时候有点时空错乱，不知道是她是我妈，还是我是她妈。如果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也还好，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也才刚刚长大。不过我还是抱着她，帮她擦眼泪，告诉她，会好起来的。

我妈虽然强势着不肯离婚，但是我爸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回家的态度还是让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那段时间，我妈妈一天天变得憔悴，茶饭不思，终于有一天她彻底不能进食了，只要吃了东西就腹痛的厉害。

我带我妈去医院看病，她死活不肯去，我就骂她，我已经没有父亲了，你还想让我没有母亲吗？

我本意只不过是激励她去看病，没成想我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从发病到离开，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肝癌晚期。

最后的日子里，我爸好歹是又回来了，带着我妈辗转于A市与C市的各大医院之间，做各种检查和治疗，一直到最后所有的医院都放弃了治疗，我们又去找各类大仙，法师，神医做了最后的努力，直到将家里所有的存款都花光，我妈最后阻止了我爸将房子卖掉带她去北京治疗的打算，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她死之前，一定要看到房子的主人过户到我的名下。

我爸照做了，我妈才放心地阖了眼。我爸说，她到死都还是不相信我。我也知道实际上最后他们都没有互相原谅彼此。这让我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爸爸的女儿，妈妈对我来说，似乎不那么重要，她脾气不好，长得也不是那么好看，家务做的马马虎虎，所以从小到大，我都是站在爸爸这一边的，妈妈批评爸爸的时候给爸爸撑腰，爸爸作弄妈妈的时候和爸爸一个鼻孔出气，妈妈对爸爸捕风捉影地怀疑的时候对她一百个不屑和看不起。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的身体里确实流淌着我妈的血液，一半的血液来自于她，和我爸比起来，丝毫不见得少。甚至于因为她的猝然离去，和她临死时对我的深切的放心不下，让我突然间明白，我爱她，我是那么爱她。如果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真是希望能够祈求上苍，让一切从头来过，我会从一开始就小心地倾听她的意见，按照她的要求，离那些本来和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人和事远远的。

将妈妈送走以后，我的假期实际上还有十几天才结束，我爸留我在家多住些日子，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和我爸都还沉浸在整个事件的回忆之中，我爸知道我是有些埋怨他的，如果不是他提出离婚，我妈也许不会得这个病，我们一家至少还可以在这个世界上见面，不管是怨是喜。但是现在却是说什么也晚了。

我毅然地离开了家，回到学校。再也没有父亲司机的接送，也没有了父亲的庇荫，我却好像如释重负，觉得这样也好，我是早该这样，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