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不会饿是什么感觉

梁文道:不会饿是什么感觉

说到太宰治,其实他跟三岛由纪夫有一些非常相似的地方,但是问题是三岛由纪夫很不喜欢太宰治,几乎就要全面否定他。但是有时候他也在访问中提到,他不能够看太宰治的原因,就是怕看到他会写一些会让他觉得心有戚戚焉、有同感的东西。

太宰治也是一个有点问题的人,要不然就不会自杀死了,他的问题在哪呢?第一,他长的相当帅。我们现在看这幅画像,是他这本著名小说《人间失格》的男主角为他画的画像,但是你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画像。因为我们今天要介绍的这本《人间失格》,很多人都把它解读成太宰治的自传。

梁文道:不会饿是什么感觉


怎么讲?因为这本小说里面的男主角是自杀过几回的,而太宰治自杀过四回,只在第四回才死去。他为什么自杀呢?绝大部分都是因为感情有关,也就是殉情,而且他长得还相当漂亮。这个人相当传奇,所以我的朋友止庵老师就说完全可以依据太宰治的故事去拍一部电影,找一个帅哥来拍,果然去年就有日本电影真的是以他为假象的题材拍出了一个故事片,但是拍得不怎么样。

话说回来,太宰治很受女性欢迎,有一点孤独幽寂的情绪气氛,可能因此格外吸引女性。他又长得帅又有才华,动不动就要跟女人自杀,那些要跟他自杀的女人,有的是有夫之妇反正喜欢搞这种不伦之恋。有一回他跟一个人一起投河自杀,结果人家死了,他被救活,最后还因此犯罪,就是教唆他人自杀罪。最后一回自杀他果然成功了,这回他下定决心,把人家跟自己用绳子绑得死死的,这才死得了。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他这本《人间失格》。《人间失格》是原来日文的名字,意思就是指一种边缘人,失去了做人类资格的人。这种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这本小说说一开始就已经介绍出来了,是用一个作家旁观三张相片,还有三份小说里面的主角,写札记来构筑这本书,所以它的结构并不是太复杂。

一开头已经可以看到男主角一生的简介,这个男主角叶藏,三张照片分别正好代表了他三个阶段一同的形象跟感觉,而三个不同阶段的形象跟感觉也都在随后的三张,也就是三篇札记里面写了出来。叶藏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家境相当不错,但是他从小就遇到一个问题,可以说真的有点像三岛由纪夫,也是从生理的反应开始的问题,只不过这个生理反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是他不会饿。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什么叫不会饿呢?是不是因为平常吃东西吃的太多太饱了,不是的,而是他几乎没有饥饿的感觉。

这一点为什么那么重要呢?是因为人之所以为人,人的肉体作为一种动物的躯体,我们应该受到某种动物性来驱动,比如最基本的动物性就是我们要生存,而这种生存的基础就是应该有饥饿的感觉,因为你饥饿,你想找东西吃,因为你想找东西吃,所以你才需要谋生才需要赚钱。

但是我们这位男主角他不会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发现自己跟别人是有距离的,他也是觉得人家的正常感觉他不会有。所以他慢慢养成什么习惯呢?就是总是想要讨好别人。因为他没有办法准确知道人的感受,他会非常努力的刻意去做一些事情,让周边的人很开心,用这样的方法来掩饰自己,觉得自己不正常的想法。从小就是一个很捣蛋的人,从小时候拍的照片就看得出来,对着镜头尽力的作出微笑的表情,好像很开心的笑。小说的叙事者就注意到了他拳头紧握,拳头紧握怎么可能脸上是微笑呢,看得出来微笑是装出来的,从小就懂得故意搞笑讨好老师,故意搞笑逗同学开心,故意搞笑让全家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总是被不安与恐惧侵袭,几乎无法和旁人聊天,因此该说些什么好呢?我不懂,此时我想到的是娱乐他人。”

后来又提到觉得自己有一些罪行,一些年轻人的小小罪行,主要是掩饰自己虚伪的罪。但是他说“总之没有把罪行告诉告诉任何人,不是出自于对人们的不信任,当然也不是为了基督教教义,而是源自人们对于叫做叶藏的我,牢牢关闭着信赖的外壳,甚至父母亲都不时会让我看到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我发现这一份无法诉诸他人的自我孤寂气息,被许多女性本能的嗅出,这也是我在往后常常被乘虚而入的诱引之一,总之对女性而言,我是一个可以暗恋的男性。”

也许很多男性读者看到这里会好羡慕,怎么也把自己装一个孤独气息出来,但再看下去你会发现这个人的问题跟凄惨。比如他讲“酒、烟、妓女,这是每个人都可以用来掩饰可怕人类的好方法,就算只是一时而已,不久连我也有所体验,为了追求这些方式,我甚至还抱着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的想法。对我来说妓女这种角色既非人类也非女性,看起来倒像蠢疯子,在她们的胸怀里,我反而能够完全的安心沉沉地进入梦乡,其实根本一点欲念都没有,悲哀得很。”为什么他只能够跟妓女相处的时候才会最自在最快活,这是因为他觉得,他跟这些妓女一样都是人间失格的人,在社会边缘的角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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