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明帝劉莊誅殺前大司空、新息侯朱浮的原因探祕

衣賜履按:講劉秀講到現在,突然產生一個想法,東漢中後期之所以由外戚和太監輪流坐莊,皇帝基本變成擺設,也許,根源恰恰在劉秀自己。我們讀史,會發現,

皇帝的能力不同,同樣的制度會帶來完全不同的結果,比如,嬴政與胡亥。強勢君主用起來得心應手的制度,換一個弱勢的或胡搞的或娃娃皇帝上來,就可能變成桎梏。論個人能力,劉秀當然是沒得說,包括後面的明帝劉莊、章帝劉炟(讀如達),也很厲害。外戚和太監,在這仨強人面前,當然是乖得不得了。但是,只要出現一個弱勢皇帝,外戚就如蓄勢待發的春筍,一夜之間暴長沖天。為什麼?因為朝中根本沒有其他力量制衡外戚——劉秀架空了三公(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削了相權啊。這一回,我們從劉秀的寵臣朱浮的兩次上書講起。

朱浮字叔元,沛郡(安徽省淮北市)人。劉秀任玄漢政府大司馬時,朱浮就給他當主簿(負責文書簿藉,掌管印鑑,大約相當於大司馬府的大管家),後遷偏將軍。公元24年,劉秀滅掉郎漢皇帝王郎,又讓吳漢誅殺玄漢政府任命的幽州(河北省北部及遼寧省)牧苗曾,然後,拜朱浮為大將軍,兼幽州牧,把州政府從無終縣(天津市薊縣)遷到薊縣(北京市西南)。

漢明帝劉莊誅殺前大司空、新息侯朱浮的原因探秘

【朱浮,也當得文武雙全誒】

公元26年,二月,劉秀封朱浮為舞陽侯,食三縣。朱浮和漁陽太守(北京市密雲縣)彭寵老早就相互看不上,一來二去,到了本年,彭寵又氣又怕,乾脆造反,自稱燕王。彭寵攻取薊縣,幸虧上谷(河北省懷來縣)太守耿況救援,朱浮才逃得一命。彭寵之亂,直到公元29年才被平定,我們在《 》一文中已詳細講述過。這一回,我們單表朱浮。

公元28年,尚書令侯霸上奏說,朱浮敗亂幽州,構陷彭寵致其謀反,勞師動眾不能建功,朱浮早就應該自殺謝罪,皇上啊,必須砍了這傢伙的腦袋,以謝天下。劉秀不忍,以朱浮代賈復為執金吾(首都洛陽警備區司令),徙封父城侯(封國在河南省寶豐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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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霸大爺,後來做大司徒做了近十年】

衣賜履說:我們以前分析過,彭寵謀反,一方面是他的確有更大的政治抱負,另一方面,則極可能是朱浮在劉秀的授意下,對他步步緊逼,最後不得不反。也就是說,彭寵之反,最大的推手其實是劉秀本人。隨後,劉秀任命朱浮為執金吾,這個職務,非親信不能擔任。我們說彭寵是被逼反的,大家看,當年侯霸也是這麼認為的。侯霸本年剛剛歸附劉秀,顯然對劉秀與朱浮之間的親密關係還不大瞭解,才有彈劾朱浮的舉動。

隨著劉秀的地盤越來越大,任命的官員也就越來越多。劉秀感到二千石級別的官員很多都不勝任,只要犯了小錯,立即撤職問責,搞得地方上三天兩頭兒換父母官,老百姓不得安寧。

公元30年,九月三十日,發生日食,朱浮借機上書說:

從前,堯、舜盛世,每隔三年對官員考核一次。我大漢興起之後,官員在位時間普遍很長,很多人一干就是一輩子,甚至死了以後,子孫繼任,因此,有的家族乾脆以職務為姓氏(例如,倉氏、庫氏,即管理倉庫的官員後代)。當時的官員,又怎麼可能做到盡善盡美呢?那麼,說三道四的人不得吵翻了天?我以為,

天地之功不可一蹴而就,艱難之業必累日才能完成。而近來太守、縣令(宰)頻繁更換,他們上任後,屁股還沒坐熱,情況還沒熟悉,上級就提出苛刻的要求,並且不斷檢查督促。官員們內心慌亂,左顧右盼,惶恐不安,哪有心思去幹工作呢?有關部門為迎合上級,打著考核績效的幌子,三天兩頭兒找地方官員的麻煩,查到一點兒小問題就糾住不放。二千石級別的官員,前怕遭人彈劾,後怕被人譏刺,於是,誰都不幹正事兒,全都爭相弄虛作假,只求在上級那裡別被掛號。這就是發生日食、月食的原因。物暴長者必夭折,功猝成者必亟壞。如此損害長久大業的基礎,只圖速成之功,不是陛下的福氣。希望陛下將眼光放長遠,至少看到一代人之後,則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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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修理起臣子來,可是一點也不柔啊】

劉秀把朱浮的奏章交下面討論,群臣多同意朱浮的意見,自此以後,州牧、太守的調動、更換就減少了。

衣賜履說:本來對朱浮,我是頗有一些看不上的,看過這道奏書,我立即折服。光武說朱浮有才,其言不虛。

二千石及長吏迫於舉劾,懼於刺譏,故爭飾詐偽,以希虛譽”“物暴長者必夭折,功猝成者必亟壞”,真灼見也!

劉秀曾對人說,他是以“柔”治天下的。對功臣、對外戚,是“柔嫩”的“柔”,對其他官員是“柔道”的“柔”,不是”十字絞“,就是”大背跨“,說換就換,說撤就撤,甚至說殺就殺,一點不客氣,絕對的鐵腕人物。如果不是朱浮這道奏書,我們豈能瞭解到劉秀用人的這一面?

按照舊制,州牧發現二千石官員不勝任,就上奏朝廷,然後下給三公(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由三公派專人核實,如果屬實,或降職或罷退。但劉秀玩兒了個狠的,乾脆繞開三公,直接與州牧交接溝通,對認為有問題的官員,該換換,該撤撤,沒三公什麼事兒了。

衣賜履說:監督郡縣官吏是否稱職,是州牧的職責之一。劉秀這個舉動,相當於把三公的人事權奪了,沒了人事權,三公基本上就是擺設了。

朱浮於是又上奏書說:

陛下清明,親作表率,宗室諸王、外家后妃的親屬,也都遵紀守法,沒有結黨營私的。可以說現在是法令整齊完備,沒有作威作福之人(先拍馬屁)。但是,形勢雖然一片大好,卻仍有災異出現,這是怎麼回事呢(古人認為,出現災異,比如日食、地震、蝗災等,就說明朝廷裡一定有問題,一定要找個人出現背鍋的)?我以為,天道不會欺騙我們,這個事兒有必要討論一下。我私下裡琢磨,陛下痛恨以前天子大權旁落,不能主宰國家命脈(應指西漢成帝劉驁、平帝劉箕子等幾位,權力被王氏外戚把控,最後被王莽奪了天下),因此,您即位以來,不用舊典,信任州牧之官,廢除三公之職(黜鼎輔之任,以至只要有人彈劾二千石官員,就加以免退,複核案情,也不通過三府(三公的辦事機構),因罪受罰的,可能也沒有核查清楚。陛下以使者(指刺史或州牧)為腹心,而刺史又以從事(州里的百石級別的小官)為耳目,對二千石大員的調查任免懲處,本應由尚書(宮廷秘書署)來負責,現在卻取決於百石小吏的彙報,這幫小子,一個比一個苛刻,一個比一個刁滑,都覺得自己了不起,再加上私心作祟、憎愛不同,怎麼做有好處他們就怎麼做,所以有罪者對法律並不畏服,清白的反被各種法條牽累,這樣的作法,恐怕不宜傳於後世。臣朱浮愚鈍,不勝懇切,願陛下留心千里之任,對那些不實之奏多加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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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與相權鬥了兩千年】

衣賜履說:這裡沒說劉秀的態度,說明這道奏書被擱置了。為什麼?朱浮的意思是,皇上啊,該你管的你管,該三公管的讓三公去管,你不能把什麼都攬自己手裡啊,你得把三公的權力還給人家誒。劉秀當然不搭理他。現在大家清楚了吧,在劉秀朝,官當到三公,都沒什麼權力,二千石官員的任免、調查,都與三公無關,實際上,通過這道奏書,我們可以知道,劉秀把他認為重要的權力,全部收到自己手裡。

本質上是,在皇權與相權的鬥爭中,皇權完勝,相權完敗。我個人認為,皇權和相權,最佳的組合方式是,皇權略高於相權,相權也對皇權有一定製衡,這樣,不容易出大的錯誤。當皇權完全踐踏了相權,三公都成了擺設之後,如果皇帝很強,當然問題不大,比如,漢武,漢宣,包括光武;但當皇帝不行的時候(有時候是皇帝太次,有時候是未成年),相權根本起不到輔助支撐朝政的作用,外戚們立即跳出來填補權力的真空。讀到東漢中後期後,我們會發現,所謂三公,大部分只是有個尊貴的身份,對朝政是真的說了不算,形成這樣的局面,光武有沒有責任?

公元31年,又任朱浮為太僕(交通部長)。公元44年,代竇融為大司空。公元46年,以賣弄國恩被免職。

衣賜履說:在太僕位子上一干十幾年,劉秀跟朱浮的關係可見一斑。賣弄國恩,不曉得是什麼情況。

公元49年,徙封新息侯(封國在河南省信陽市息縣)。劉秀感覺朱浮經常欺蔑其他官員,對他很惱火,但愛惜其功勞才能,不忍加罪。

衣賜履說:細心的讀者可能立即會想起伏波將軍馬援來。我們前面講過,公元43年,馬援因平定交趾郡(越南河內市)徵側、徵貳姐妹叛亂,被封為

新息侯。公元49年,馬援征討武陵蠻,染瘟疫逝于軍中,但依然被以劉秀女婿梁松為首的一幫人構陷,劉秀大怒,奪了馬援新息侯的爵位,隨即徙封父城侯朱浮為新息侯(詳見拙文《 》),也就是說,劉秀根本不給馬援平反的機會。我們不知道,在馬援受冤的問題上,朱浮是否也起了作用,但是,這個新息侯可不是好當的誒

永平年間(公元58年-公元75年),有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控告朱浮(有人單辭告浮事者),顯宗劉莊大怒,賜朱浮死罪。長水校尉樊鰷(讀如條)進言說,唐堯當年誅殺四凶,尚昭告天下,讓人民群眾都知道四凶的罪惡,朱浮的事雖然很清楚,但人們並不知情,應該由廷尉審理宣判他的事。

劉莊於是有些悔悟。

衣賜履說:樊鰷是劉秀舅舅樊宏的兒子,是劉莊的表舅。有人沒有證據控告朱浮,這個“有人”是誰?我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大家,劉莊的皇后姓馬。馬皇后是誰?伏波將軍馬援的小女兒。當年,馬援死後蒙冤,老馬家受盡欺凌,隱忍了十餘年後,老馬家又出頭了,馬美女由太子的小老婆,變成皇帝的大老婆——永平三年(公元60年),皇太后陰麗華欽點馬美女為皇后。於是,我們就可以發揮想像了,當年陷害馬援的,落井下石的,補打黑槍的,都等著吧。作為劉秀的寵臣,朱浮佔了馬援的爵位;作為劉莊朝的退休老幹部,劉莊要為含冤的老丈人討一個公道,朱浮將會是什麼結果?頭上頂著“新息侯”的爵位,還需要別的證據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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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嫩欲滴的明德馬皇后】

另外,當年對馬援構陷最甚的劉秀的駙馬爺梁松,於公元61年,因一封匿名信下獄而死,封國廢除。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陷害別人的時候,似乎應該多想想這句話。

這就是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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