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麼？是寬容，它能夠融化一切仇恨與罪惡。面對仇人重病的兒子，她義無反顧地傾盡所有出手相助。原諒與救贖之間，有著怎樣的動人故事？
文｜田建陽
2009年7月2日早晨，廣東省江門市中心醫院泌尿外科的病房裡，楊素芬把20萬元送到劉清麗手中，然後將小新明摟在懷裡輕聲安慰：“明仔，不要怕，手術以後，你的病就好了，只要你健康，楊姨就知足嘍！”一旁的劉清麗已經泣不成聲。
楊素芬與劉清麗非親非故，甚至一度在心裡是恨她的，因為劉清麗是自己仇人的妻子。可是，現在楊素芬和劉清麗已經有了某種生命的連接，這連接就是兩個女人善良的心。
母愛是相通的，我怎麼能見死不救
2009年6月的一個傍晚，家住廣東鶴山市某鎮的楊素芬正和丈夫聊天。楊素芬的肉兔養殖場收益不錯，於是打算再次擴建。她粗略地算了一下，擴建需要8萬元，自己手中有6萬多，還有兩萬左右的空缺。
丈夫在一邊補充說：“再加上劉清麗兩萬的欠款，就夠了。”是呀，可是劉清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楊素芬想，可能她忙吧。丈夫說：“要不明天我去她家催一催。”
這時兒子立平放學回來，聽了爸媽說要去找劉清麗，紅著眼圈說：“媽，不要再找劉姨要錢了，她兒子明仔得了尿毒症。”
立平和劉清麗的女兒小芳同在一所中學，小芳因為弟弟新明的病想輟學打工掙錢。得知成績優異的小芳要退學，學校發動全體師生為小芳的弟弟捐錢，立平也把自己一週的早飯錢捐給了小芳。
楊素芬聽完兒子的敘述，不由吸了口冷氣說：“難怪你劉姨這些日子沒來咱家，我得去看看。”楊素芬抓了兩隻雞和一隻兔子，來到劉清麗的家裡。頭髮凌亂，面色疲憊憔悴的劉清麗正蹲在院子裡煎藥，滿院都是中藥味兒。面對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的楊素芬，劉清麗哽咽著說：“大姐，妹子我……我……現在沒有錢還你了。”
楊素芬潮紅著眼說：“清麗妹子，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是來看咱明仔的。”小新明躺在床上，睜開眼看了楊素芬一眼，叫了一聲“楊姨”又昏睡過去。看著孩子憔悴的小臉兒，楊素芬心疼得掉了眼淚。
劉清麗說，從春天起，小新明就整天發睏，有時上課也會睡著，學習成績退步，她以為兒子只是春困。可是不久，小新明的嗜睡現象越來越嚴重，全身瘙癢、雙腿浮腫、走路無力。到醫院一檢查，被診斷為尿毒症晚期。
為了給兒子治病，她把自己原本準備還給楊素芬的兩萬元錢先取出，又四處求人借了幾千塊錢，這才湊夠了初期治療費。
第一次手術之後，小新明住進了ICU病房，每天的醫療費高達1500多元。為了籌錢，劉清麗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將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一棟兩層5間房的小樓因地方較偏僻一時賣不出去。親朋好友已經借遍，小新明所在的小學和姐姐小芳所在的中學捐了8700元錢。可是這些錢花光之後，山窮水盡的劉清麗只好把兒子接回家。
楊素芬四下環顧，這才發現劉清麗家除了床之外，已經空蕩蕩的了。
“大姐，我這幾天老想著是不是該帶著明仔去見宗德最後一面，明仔是他的心頭肉啊！可是我又怕他知道孩子得了絕症，會做出傻事來。”劉清麗已經泣不成聲。
楊素芬哽咽著說：“妹子，不哭了，你等著，姐這就回去拿錢。”楊素芬返回家裡，顧不上和丈夫商量，就到銀行取出4萬多元的存款交到劉清麗手裡，讓她當天就把小新明再次送到江門市中心醫院住院接受治療。
看著兒子重新住進了病房，有了生的希望，劉清麗“撲通”一聲跪在楊素芬面前：“大姐，我們一家對不住你啊！”
劉清麗的一句話，勾起了楊素芬那段傷心回憶。
晴天霹靂，母親被無良的肇事司機活埋
4年前的夏天，也是在熱浪逼人的午後，楊素芬做好午飯，等著到鎮農貿市場賣菜的母親李朝英歸來。平時這個時候母親都會趕回來吃飯的，今天卻遲遲不歸，這讓她有些擔心。她讓丈夫去找，但丈夫找遍了農貿市場的角角落落也沒有看到老太太的身影。有人說，老太太賣完菜早早地就往家趕了。
這下兩個人都慌了神，託鄉鄰幫著四處尋找。一直到天黑也沒見老人的蹤影，他們只好報了案。這一夜，楊素芬一家三口打著手電在通往鎮裡的路上來來回回地尋找。楊素芬想，可能母親突然暈厥，昏倒在路邊，或者已經被人救走了。
第二天，鎮派出所警察到楊素芬家，說郊區的水溝裡發現一名老年婦女的屍體，讓她去辨認。楊素芬踉踉蹌蹌地趕到現場，一眼就認出了母親。老人面色灰白，身上血跡斑斑，和泥土混在一起，說不出是什麼顏色。楊素芬不顧一切地跳下水溝，抱著母親哭得撕心裂肺。
警方初步判斷，老人是被大型車撞傷，肇事司機為了掩蓋罪行將老人拋棄並掩埋。
由於目擊證人提供了重要線索，短短24小時內，鶴山市公安局就通過排查取證，將犯罪嫌疑人王宗德緝拿歸案。
王宗德是鶴山鎮人，開泥土車跑工地為生，妻子劉清麗經營一家理髮店，一兒一女都在鎮小學讀書，一家人小日子過得還算滋潤。但他貪杯，每天早晨出車之前，都會到一家飯店吃飯順便喝二兩。據王宗德後來交代，他這天喝了不少，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但還是開車上路了。
但沒走多遠，醉眼朦朧的王宗德就開車衝上了人行道。此時，賣完菜的李朝英正踩著三輪車回家。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老人連人帶車被撞飛十幾米。一看撞了人，王宗德頓時清醒，趕緊下車查看。此時，老人出氣很困難，呼吸微弱，處於昏迷狀態中。王宗德將老人抱上駕駛室，趕往醫院。
路上，王宗德又猶豫了。如果送老人到醫院搶救，無論死活自己都將不可避免地承擔法律責任和一筆鉅額醫療費。萬一老人落下個殘疾，那恐怕自己這輩子都難逃干係。想到這裡，王宗德頓生歹念，撞人時周圍似乎沒有人看見，於是他心一橫，將車開到一處人煙稀少的山溝，將老人拋進溝裡，又撿了一大堆枯枝野草，將尚有一絲氣息的老人掩埋。做完這一切，王宗德匆匆逃離。自視做得天衣無縫的他，哪知第二天就落入法網。
老人入土為安後，該案很快進入司法程序。2005年8月14日，鶴山市人民法院公審此案，肇事司機王宗德被判有期徒刑15年，並賠償受害人家屬20萬元。王宗德的妻子劉清麗當庭將8萬元現金交到楊素芬手中，並承諾餘下的12萬元在以後5年內分期付清。
法庭上，楊素芬聽著王宗德供述撞人、拋屍過程，一想到母親被掩埋時還沒有死，心疼得撕心裂肺，對王宗德恨之入骨。
冰釋前嫌，她與仇人的妻子成了好姐妹
再次見到王宗德的妻子劉清麗是2007年9月，當時楊素芬經營的肉兔養殖場被颱風毀掉，成了一片廢墟，到處散發著死兔的腥臭味兒。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楊素芬一下子病倒了。
正當楊素芬一籌莫展的時候，劉清麗來到楊素芬家，一進門，先在老人遺像前點三支香拜三拜，隨後掏出兩萬塊錢交到楊素芬手中，滿臉愧色地說：“宗德他不是人，他對不住老太太！”
看著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黑瘦的女人，楊素芬心裡也不好受。她去鎮上多次路過劉清麗的小理髮店，劉清麗像陀螺一樣不停地忙活，既要照顧老人，又要供兩個孩子唸書，同時還要替丈夫還賠償款，艱辛程度可想而知。
劉清麗臨走時對楊素芬說：“大姐，來年今天，我還會想辦法再還兩萬元給你。”
這種法院已判的賠償案例，往往是受害人遲遲拿不到賠款，最後不得不通過法院來追要。劉清麗能主動賠償，這讓楊素芬少了許多擔憂，同時心裡對這個要強的女人生出幾分敬意。
但是，加上劉清麗送來的兩萬元，離他們建兔舍的18萬元費用還是差了3萬元。要不及時把兔舍建起來，就會誤了兔子的最佳繁殖期；不及時繁殖，就會誤了春節的銷售旺季。為此，楊素芬夫婦愁腸百結。
讓楊素芬夫婦意外的是，4天之後，劉清麗又來了。這次劉清麗是帶著兒子新明一起來的。一進門，劉清麗在楊素芬母親的遺像前拜了三拜，隨後又叫兒子行跪拜禮。接著，劉清麗對楊素芬說：“大姐，我聽說你翻修養殖場需要一大筆錢，所以我又想辦法找朋友借了3萬元給你送來。”說完從包裡掏出三沓鈔票放在桌子上。
楊素芬本應該心安理得地收下，但是她猶豫了。聽說劉清麗最初還她的8萬就有一部分是東挪西借的，現在短短几天就送來了5萬，楊素芬不知道劉清麗是怎麼做到的。
劉清麗見楊素芬遲遲不肯收錢，急了，“大姐，你就收下吧，我這是替他（王宗德）贖罪啊！”
一句話讓楊素芬心頭一顫，她讓丈夫出去買了啤酒，燒了幾個菜，硬留下劉清麗母子吃飯。幾杯酒下肚後，兩個女人的話就多了起來，從做人不易到做女人更難，從養兒育女的艱辛說到兒女對父母報不完的恩情。聊到動情處，楊素芬不由想到了慘死的母親，淚水濡溼了眼睛。劉清麗瞭解楊素芬的心思，也不由想到了正在獄中服刑的丈夫王宗德，心頭一酸，淚水奔湧而出。
劉清麗哽咽著說：“素芬姐，說心裡話，我家宗德平時人挺好的，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在撞了老太太之後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啊！”
一時間，兩個女人為各自的傷心事哭成一團，兩個人的心走近了許多。此後，劉清麗常常到楊素芬家的養殖場幫忙，有時還帶了理髮工具給楊素芬一家理髮。
傾家蕩產，只為救活仇人兒子
眼看兩家的關係越走越近，各自的生活也漸漸寬裕。對於劉清麗來說，只要還清最後的幾萬元欠款，她就可以鬆口氣了。誰想到兒子新明得了絕症，還是楊素芬拿出錢來孩子才能繼續接受治療。
再次入院的小新明，病情似乎穩定些。楊素芬喂他吃粥，有時候也能吃下小半碗。楊素芬和劉清麗激動地去找醫生，詢問是不是孩子的病情有所好轉。
醫生告訴她們，孩子的情況非常不好，由於發現較晚，已不能採取保守治療，依靠透析不是長久之計。隨著時間的延長，要不斷增加透析次數，由原來的每週一次，增加到最後的每週2～3次。所以，最佳的治療方案是換腎。腎源以病人的直系親屬為最佳人選，費用大約20萬元左右。
20萬！儘管楊素芬有心理準備，但鉅額醫療費仍讓她感到大山般沉重，而此時，劉清麗徹底絕望了。
女兒小芳抽泣著對劉清麗說：“媽，我知道你已借不到錢給我弟看病了，你看誰要，就把我賣了吧，給弟弟治病。”劉清麗一把摟過懂事的女兒哭成一團。小芳的話讓楊素芬心頭一酸，不由得跟著這對母女掉眼淚。
劉清麗含淚對楊素芬說：“大姐，我認了，這一切都是命。家裡只有一棟空房了，可賣不出去，對明仔咱都盡了心，我想不如拉他回家慢慢熬吧。”
楊素芬聽言生氣了：“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沒有你這個妹子，明仔那是一條命啊！說啥都得救孩子。你在醫院好好照顧明仔，錢的事姐回去想辦法！”
話雖如此，可是自己怎麼能一下子弄到20萬呢？楊素芬想到了自己的養殖場，眼下只有這個辦法了。安撫好劉清麗，楊素芬回家和丈夫商量賣掉養殖場的事。
丈夫不同意，“和劉清麗相處得再好，她丈夫都是害死咱媽的仇人，為了救仇人的孩子傾家蕩產，值得嗎？再說，養殖場能有今天不容易，咱倆多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完低頭一支接一支地抽菸。楊素芬怎麼不心疼，養殖場的兔舍是她和丈夫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可是不賣就籌不到錢，沒錢，可憐的明仔就只能等死。楊素芬拉著丈夫的手說：“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沒有養殖場咱日後還可以辦，可一旦沒有了明仔可就真沒了！我想，咱媽要是還在世，她一定不會反對我這樣做的……”許久，丈夫長長嘆一聲點頭同意了。
做通了丈夫的思想工作，2009年6月末，楊素芬以27萬元的價格將養殖場轉讓出去。離開養殖場時，楊素芬熱淚奔湧。
第二天，楊素芬就趕到醫院對劉清麗說：“妹子，錢籌齊了，咱今天就找醫生商量給明仔換腎的事兒。”劉清麗“撲通”一聲跪在楊素芬面前泣不成聲地說：“大姐啊，妹子日後和明仔做牛做馬都要報答你的！”楊素芬忙扶起劉清麗說：“咱姐妹倆不說這麼多客氣話。”
20萬元手術費湊夠了，此時急需找到與小新明合適的腎源。經過配型檢測，劉清麗的腎並不合適。正在劉清麗和楊素芬為腎源發愁時，13歲的小芳從學校趕來堅決要求給弟弟捐腎。
醫生給小芳進行血型、腎臟、B超和肝功能檢查，配型檢測結果是6個HLA點位中，有4個相符，結論是姐姐完全可以將腎捐給弟弟。
2009年7月2日上午10點，醫生將小新明和小芳推進了手術室。此時，劉清麗激動得渾身顫抖，籤不成字，淚一滴一滴地落在要簽字的手術單上。楊素芬接過筆，以小新明大媽的名義簽了字。
江門市中心醫院泌尿外科的專家分兩組為姐弟倆實施手術，一組取下姐姐的右腎，另一組立即將充滿活力的腎臟植入弟弟體內。當血管接通，姐姐的腎臟開始在弟弟體內工作，尿液順利排出，手術成功了！劉清麗抱住楊素芬只叫了一聲“大姐”便不知再說什麼。
過了十幾天，小新明未出現排異反應，姐弟倆都可以下床走動了。
很快，楊素芬不計前嫌、捐獻鉅款大義救治仇人兒子的感人事蹟在五邑大地傳為佳話。日前，筆者前去採訪了已到另外一家養殖場打工的楊素芬，她笑著對筆者說：“這沒啥，只是我和明仔比較有緣分而已。再說，我和清麗早情同姐妹，咋能見死不救呢！”
愛能融化一切仇恨，愛拉近了兩家人的心，更在他們的心上開出美麗的花朵，香飄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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