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倒退的中國銀幕審美

有兩個事,Sir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是匈牙利動畫黑馬,被譽為“《瘋狂約會美麗都》後最重要的歐洲動畫片”,——《盜夢特攻隊》,為了能在國內上映,手動給各種名畫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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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來自一張照片。

乖巧齊劉海,卡姿蘭大眼,粉紅小嘴嘟嘟嘟。

聽上去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不就是現在的標準款“女神”麼?

但你看——

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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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

不得不說,少女時期寧靜比現在要成熟得多;

現在的寧靜,反而比過去更“少女”了。

越來越倒退的中國銀幕審美

在Sir看,這兩則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新聞,實則是正在墮落的中國銀幕性審美的上下集。

當我們對各種基於身體的美圍追堵截後,那關於“身體美”的定義,勢必越來越單一。

不誇張地說——

性感在今天的中國影視環境,是一條越走越窄的路。

已經快要走到死衚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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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Sir在寫陳沖,查資料的時候翻到一張當年她的泳裝,瞬間被震懾住了。(賣個關子,圖留到後面放)

不僅因為陳沖的美。

更因為頭腦一片空白——

如此個性鮮明的泳裝,你看到現在哪個當紅女明星還有?

Sir找了一圈,發現仍是徒勞。

這是看到一個倪妮泳裝的標題:

“野性”、“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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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點進去。

完全看不懂。

在十一月的廣州還穿著短袖的Sir,實在感受不到這身牛仔夾克清涼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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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搜。

有《少年的你》正在熱映的周冬雨。

關於她的泳裝,余文樂都曾吐槽:這不是我想象中的泳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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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誤會。

Sir不是色情狂,就是想看女星穿著清涼。

Sir想說的是——

什麼時候,泳裝之於中國女星(女性),好像變成了一件不光彩的事。

同時你有沒有發現。

不是秀性感不行。

年輕女星不行。

男明星的溼身泳裝照,甭管型不型,油膩不油膩。

反正都沒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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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和小花們相比,中生代熟女反而更不忌憚秀性感。

代表人物有“雪姨”王琳,“馬大姐”蔡明,和《邪不壓正》裡的許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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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

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影視作品中,留給年輕明星釋放魅力的餘地都實在太少了。

“妖豔賤貨”這個詞已經足夠能說明問題了——

只要你“妖豔”了,你就賤。

剛剛在《受益人》中收穫好評的柳巖,曾在某個訪談節目中這樣感慨:“中國人對性感,並不是特別包容。”

Sir相信,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不是一句玩笑話。

我們興致勃勃地消費“她”。

消費之後,我們又正義凜然地批判“她”。

對柳巖的態度,多多少少折射出中國人對情慾的態度。

那就是情慾是低級的,帶有原罪的。

情慾不過是荷爾蒙運動的潮汐。

既然如此。

附著在情慾之上的性感,肯定與“美”無關。

它的本質,也是譁眾取寵的狗血與獵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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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的根源,都能用李安在《喜宴》裡那句“5000年的性壓抑”來解釋。

也就罷了。

但偏偏不是。

明明我們曾經正視過。

比如剛才說的泳裝,你不會沒有印象。

大膽展示身體的美感,肆意展現玲瓏曲線。

圍繞它的,是層出不窮的年代記憶:選美比賽、雜誌封面、時裝掛曆......甚至是卡拉OK中的山寨M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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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聽去看去感受,不要追問為什麼

70年代。

這抹亮眼的紅色,是“少部分人”特權一般的青春回憶。

但到了80年代,性感開始走向普羅大眾。

讓泳裝第一次真正走上銀幕的,是1980年上映的,後被譽為中國愛情電影里程碑的,《廬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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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便是一副打破禁忌的姿態。

第一次讓演員身著泳裝出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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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暴露”的第一次。

以至於主演張瑜需要在拍攝前做很久的心理準備,才能拿下浴巾。又因為有太多好奇、圍觀的遊客,屢次中斷拍攝。

可想而知,依舊有人批判它為“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

但攔不住的,是一場“真·穿衣自由”的宣言。

宣言背後,中國人情慾隱秘而龐大的這一角,終於被照見。

就像這條高贊評論說的那樣——

“美麗多金的愛國華僑和英俊博學的高幹子弟,教會了改革開放初期的國人,什麼叫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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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潮解放帶來了慾望的舒展,也帶來了美的萌芽。

兩部電影,光是片名,就生氣勃勃。

第一個,1984年《街上流行紅裙子》

它宣佈了:我可以穿什麼。

時隔短短五年,一部現在看來都顯前衛、大膽的電影,闖進公眾視野。

《哈羅!比基尼》

它宣佈了:我可以怎麼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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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姑娘們第一次穿上性感比基尼,正式亮相國內銀幕,和央視頻道。

故事來自現實原型。

1986年,國家體委在深圳舉辦全國健美比賽,並首次要求女運動員按照國際規則,身穿比基尼參賽。

現實中,石破天驚。

參賽人數只有200人,而海內外慕名而來的記者多達800人。

電影中,同樣生猛出位。

用一個個大膽的特寫,挑戰著當時大眾的世俗眼光。

當然,必須承認。

以現在的眼光,《哈羅!比基尼》故事簡單,製作簡陋。

但它卻成了30年前那場開放風潮的先鋒。

無他。

關於性,我們必須承認它,正視它,美的意識,才能後來跟上。

1979年陳沖第一部電影《小花》上映,根正苗紅,革命題材。

因此成為百花獎最年輕影后的陳沖卻選擇急流勇退,赴美留學。

多少年後,一張初到美國拍攝的泳裝照,被她發上微博。

與火辣配圖形成對比的,是陳沖對我們關於“美”的反思。

到美國後第一次拍泳裝照,走性感路線。

現在想想,難怪當時的國內觀眾覺得我“賣國”了,他們心愛的小花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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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什麼?

清純是美,濁重就不美?

楚楚可憐是美,虎虎生風就不美?

再把話說得直白點——

只有少女為美麼?

中國漂亮姑娘們,憑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搔首弄姿。

人,是可以談大方談性的。

性,又何嘗不是一種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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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眾所周知的誤解:性感=裸露。

為什麼會有這種誤解。

大抵是“性感”是彈性空間最大的詞彙之一。

它的下限很低,是動物性的共情。

但它的上限也很高,忽明忽暗中,刺激著無窮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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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打個比方:

一條裙子被風掀起,女人露出了底褲。

性感不?

底褲當然可以“性感”。

但真正性感的,是在方寸大亂之中按住裙子的那一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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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第一種,還是第二種,讓這些性感被承認的,到底還是那陣自由的風。

當尺度失去了探索的空間。

剩下的只有恥度。

一方面,今天網絡到處都是高舉本著“為你好”的方式,怕你著涼的道德衛士。

出席公共場所、平臺,哪怕只想開放一點點。

都會被指指點點。

領子太低又很容易出事,上綜藝節目如此穿著實在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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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好”不聽?

接下來就是“你不要臉”。

——前陣子“熱依扎機場穿吊帶遭群嘲”的事件足以展示當下女星,乃至女性群體的性感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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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我們對性感的審美又越來越單一。

流量最容易見風使舵。

或者是帶有暴力氣息的功能性。

楊冪剛火不久時,賺了一波粉絲經濟的《孤島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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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量最容易見風使舵。

或者充斥著男性支配的獨裁主義。

所謂少女感。

這真是近年被玩壞的一大名詞。

少女感?

低齡、幼齒、Lol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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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總有這麼一些“原本匪夷所思卻又被我們習以為常”的迷惑思路,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互聯網上。

一提到情慾,我們第一反應就是“尺度”。

一提到尺度,我們第一反應就是“她脫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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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欲了。”

“我可以。”

“褲子都脫了就給我看這個?”

談到《蘋果》。

他們看不到這個把蘋果變成禁果並偽裝成伊甸園的社會。

只有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嗯,冰冰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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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色,戒》。

他們看不到自由意志在父權社會下的掙扎與反省。

只有一句莫名奇妙的惋惜,“哎,湯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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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風格、背景迥異的幾部電影。

卻總是被放到一起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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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綱有個笑話,Sir就一直沒聽明白。

我要是天上的一顆星星,你就是太陽;

我要是胰島素,你就是高血糖;

我是喜羊羊,你是灰太狼;

我是《蘋果》,你是《色戒》......

好笑嗎?

“你懂的”?

抱歉,這個笑話Sir永遠不懂。

愛電影的人也不會懂。

這一層層奇觀,讓Sir看到的是父權社會的刻板與雙標。

啥叫物化女性?

無視對身體美的感知,只看到了美的功利。

迴避對人性禁忌的探索,只把這當成一場交易。

讚美女性,以對美的千篇一律的答案定義她。

這,不是物化女性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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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講。

Sir也不是很懂美與時尚。

但記憶裡的少女感,確實不這樣粗暴簡單。

舉手投足,更多的是 " 自然 " 。

這話不是第一次說了。

以前,有那麼一段時期,拍電影的人沒有意識去修圖,更沒有想到過需要整齊劃一地規定少女感的角色。

所以,我們能看到這些鏡頭:

朱茵在《逃學威龍 2》裡的回眸。

纖手遮眼,若無其事地回頭,再輕巧地躲開視線後,終於忍不住露出詭計得逞的笑意。

多年以後,她回憶這個鏡頭說,當時眼睛上長了痘,又沒有辦法用化妝技巧掩飾," 怕醜 " 的她就想到用手遮。

這一遮,少女害羞、好勝的心緒鑄就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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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敏在《倚天屠龍記》裡的回頭。

有讓男兒都自愧不如的眉宇英氣,這神采飛揚的颯爽為什麼就不可以屬於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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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柏芝在《喜劇之王》裡。

年僅18歲,卻將柳飄飄身上既清純又性感,既風塵又重情的多面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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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少女感,有慾望的氣息。

兩個時期對比來看就知道。

少女感的本質是可能性。

一個少女是一萬種可能,一千道光,無數條路在她面前鋪開,延伸向未來。

當誰。

把少女感變成了千篇一律的 " 嫩 "。

那 TA 事實上就抹殺了少女感。

也坐實了自己心態上真正的衰老。

說到這,Sir不得不再次請出陳沖。

她在貝託魯奇逝世時發佈的悼詞。

在這篇悼詞中,她談到了拍《末代皇帝》的體驗。

“回想起來,《末代皇帝》的製作像是一場八個月的的婚禮,龐大熱鬧而混亂,而我做了八個月的新娘,每天等待著貝託魯奇將蓋頭掀開,又一次愛上我”。

在這篇悼詞中,陳沖也沒回避拍那場床戲的體驗。

“拍溥儀婉容和文繡在床上做愛的時候,他說:我好想鑽進來跟你們一起。 然而,他的語氣神態毫無半點猥瑣。我看的出來他真的好想,就跟一個小孩很想要一盞阿拉丁神燈。”

在Sir看,這無疑是對性,對性感最為動人的描述之一。

它沒有那種扭扭捏捏的壓抑。

它也沒有那種色厲內荏的專制。

她就是這麼平等,平靜地看著它。

“微微皺著一點眉頭,眼睛裡卻含著微笑,傍晚空空的故宮,石板上咚咚的腳步聲悠悠地迴盪,夕陽躲到太和殿後,天漸漸暗下來……”

身體的美,性的美,在這一刻,既屬於自己,又不屬於自己。

這一刻如此放蕩。

這一刻又如此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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