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我出生的时候,“原平”是一座小镇,镇上有三道街——解放街、新华街、太平街。我家住在解放街,我是解放街人。解放街十字路口的西南方向曾经有一座天地庙——庙具体建于什么年代、毁于什么年代,人们已经不知道了。在父亲的记忆里,原先还有一个戏台,但从来没见谁在戏台上唱过戏。父亲十来岁的时候,戏台也被拆掉了。没有了庙,没有了戏台,但天地庙作为一个被人们叫惯了的地名,还叫“天地庙”。天地庙以南叫“南关道”,这条道都是住户,向南走到最远的小路口,会看到写有“生产资料公司”的门牌,西边有几家不太红火的小饭店,沿着路口向西南方向继续走,就是原平火车站。火车站是原平的一个重要交通枢纽,百十年来,见证了无数人的到来和离开。八十二年前,这个火车站却只有战火,不见乘客。

1937年的秋天,炮火硝烟笼罩四野。为掩护中国军队集结忻口一线,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给第一九六旅旅长姜玉贞下了一道死命令:“虽剩一兵一卒,也必须在原平死守7天。”

10月1日,姜旅刚从雁门关撤至原平镇,日本关东军混成十五旅团便尾随而来。连续3天,这里已是战火交集,战况一日紧似一日。姜旅长深知形势的紧迫和凶险,向全体官兵发出命令:“誓死抗日,无令不离斯土!”此时,北部40华里的崞县城已经溃陷,原平阵地暴露出来,成为忻口会战主战场的最前沿唯一防线。但这道防线是最没有可以据守条件的,四面沃野全是开阔地,北同蒲铁路和太同公路南北纵贯。这样的地形不利于打阻击战,只能分别布防,重点堵击。由谷树枫的三九一团守卫火车站,张振铃的三九二团把守太同公路,崔杰的四三团作为预备队,而将炮兵阵地设在原平古城内。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激战在原平镇外围打响。火车站是重要阵地,鬼子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曾数次攻陷阵地。但是,很快就又被我军反冲锋夺了回来。鬼子开始强攻,重型武器、火炮一阵阵猛烈射击。姜玉贞奋力组织阵地对抗阻击,战斗打得异常艰难。就这样拼杀了7天7夜,终因敌我人员兵力、武器装备的极度悬殊,部队伤亡惨重,阵地多处被陷,部队只好撤入古城。

姜旅继续固守3天,面对这样的战场形势,姜玉贞厉声疾呼:“为了会战大局,就是战死,也在所不惜!我辈既然为军人,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绝不可以当孬种。这一回,我们面对的是整个民族的敌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和原平共存亡!”在场官兵大受感染,都表示要马革裹尸,报效国家民族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10月8日,原平保卫战在姜旅同仇敌忾中,战况更为惨烈。日军以飞机、大炮、坦克再次发动猛攻,一九六旅伤亡减员大增。10月10日,一九六旅完成了坚守原平镇10天的任务,阵地只剩下了西南一隅。姜玉贞给阎锡山发了电报:“我旅正与敌人逐院逐巷死拼,请长官放心。我已告忻口防地指挥官郝梦龄将军,在援军未到、新阵地未布置好以前,姜某绝对死守原平。望长官绝不因原平危急而生顾虑。”下午,敌人的飞机、大炮更猛烈地向城西南袭击,处于包围中的姜旅仅仅剩下不足600人,聚集在一个大院里,和日军顽强地抵抗。11日凌晨,阎锡山向姜玉贞发出了后撤的电令。姜旅长乘着夜色组织余部从城西南角挖好的洞口依次撤出,在天亮时到达通往忻口的公路边,然而却被敌军发现,姜玉贞英勇就义。自此,在原平保卫战中,姜玉贞旅四千余名官兵壮烈牺牲,鲜血染红了原平镇的土地。国民政府授予晋绥军第一九六旅以“荣誉旅”的光荣称号,并明令褒奖。1939年农历中元节,侵华日军驻原平镇陆军中佐大田熊太郎,在天地庙西南方位树立石碑一通。碑阳镌有“中国无名烈土慰灵塔”9个大字,碑阴有“原平镇战斗,中国无名战士四千三百余名慰灵塔,其灵魂永久追悼”等字样。这通石碑也就此成为日军侵华的铁证,现在竖立于范亭文体广场。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天地庙”以北是一条很长的巷子,叫“杨家巷”,这是原平镇最繁华的巷子。照相馆、饭店、布店、杂货店等依次排列在巷子的西边。

照相馆的招牌很大,白色底子的木板上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照相馆”,父亲七八岁时在那里照过一张留着“铲铲头”的黑白照片。父亲说当时照相机咔嚓一声,灯一闪,他吓得紧闭眼睛不敢睁开,又拍两次,终于使得一张眯眼的照片存留至今。

照相馆旁边是一个饭店,他家的生意在这个巷子里最好。祖父喜欢喝酒,是这家饭店的常客。也常常因为喝醉酒坐在饭店门口的石头上,被祖母寻过来拽起胳膊搀扶回家。最严重的一次是祖父喝得烂醉,躺在黄土扬荡的街道上,空中飘着丝丝小雨,父亲得知消息,和祖母急忙推了平车赶过去,祖父已经成了泥人人。

沿着这条巷子往北走,在解放街和新华街的交界处有一个派出所,父亲逃课时就躲在派出所附近的大槐树下,看穿着警服的警察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派出所大门出入。一看就是一上午,看见背着书包的学生放学归来,父亲也高高兴兴地穿过二道巷回到三道巷,奶奶早已在家门口等着接书包。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裁缝店也在“杨家巷”。裁缝是个从浙江来的三十多岁的身材瘦小的男人,人们叫他“小浙江”。“小浙江”的手艺在原平镇是一流的。那时候人们穿得都很宽松肥大,而“小浙江”穿的却是西洋式的服装,因此人们背地里叫他“西洋讨吃”。在父亲十八岁时,祖母让“小浙江”做了一条灰色格子的背带裤,作为父亲的生日礼物。那条裤子一直穿到膝盖和屁股上都缝了两层不同的补丁,才被祖母改做草席上的垫子。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裁缝店的隔壁是五金厂和理发店。理发店的师傅老了,只会剃头刮胡子剪头发,当时烫发虽已流行起来,但老师傅不会这个技术活,小孩子们也是父母用剪刀剪短就可,老师傅常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看对面人来人往的饭店不停叹息。幼儿园、学校、医院都在十字路口的东街上,再往东走就是“太平街”的区域了。

我们的天地庙除了这些日常繁琐的生活之外,还有一些丰富的精神盛事。最红火的要数一年一度的农历七月二十二原平古庙会。

相传,清朝道光十七年(1837),老天大旱。六月初的时候,烈日炎炎,田间地头禾苗干枯。七月中旬,大雨滂沱,滹沱河洪水泛滥,城墙下积水成灾。百姓仓皇不安,就许下愿望,要修复龙王庙。翌年,七月二十二,龙王庙复修完工,将完工之日定为龙王庙会。一场民间因灾兴起的庙会,在这农闲之时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

庙会也叫“过唱”,人们也说“过会”。过会期间学校放假学生们不用上学,大人们邀请七大姨八大姑来看戏逛街,也能吃到只有过节才能吃到的好吃的。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父亲约几个特别好的伙伴白天尽情地玩耍,晚上看摔跤挠羊。祖母则为一日三餐忙乱不停,变着法儿的给她的亲朋姐妹们做好吃的。

七月二十二庙会,正会三天,从二十一到二十三,其实从十七起就有了会场。村里派出部分村民清洁街道,规划地摊位置。街道成为集市,所有和衣食住行有关的商品,摆满货架,有的商贩身上背着手里拿着,嘴里不停地叫卖着。

人们买不买东西都要逛逛集市,买不买东西都要问问价钱,商贩总是耐心地回答,眼巴巴地看着人们翻检半天扔下货走了,更多的时候人们都会或多或少地买走一些需要的。还有热闹非凡的民间表演,耍狮子、扭秧歌、踩高跷、跑旱船、大头人等,围观的人们能把长长的街道堵塞。

过唱期间也要演电影,大人小孩儿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吃了晚饭,搬个凳子去抢空位。

以前是三街轮流主办庙会,每逢这几天主办方就早早请戏、搭台。戏台,拢着中国历史的影子。三街多数请忻州北路梆子剧团、省晋剧团的名角来捧场。另外还布置摔跤场地,准备奖品,请附近知名跤手前来参加比赛,以示阵容的强大。早些年的时候,唱戏在解放街的新楼巷戏园里、天地庙戏台上,戏台拆了以后,唱戏就改在解放街新学校操场的新戏台上。县里的戏台建在体育场,并筑有一排排水泥凳为观众提供座位。这里一般是省里名角王爱爱、孙红丽的戏,祖母和祖父总是带上垫子早早占了座位,听名角的戏,一听就想听一辈子。晚上戏散以后,一部分人回家了,一部分人转移到灯光球场,评委坐好了,奖品放好了,挠羊赛开始了。挠羊赛是年轻人喜欢的活动,赛场上的阵势有多么激烈,观众的呼喊声就有多么响亮,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这天的赛局结束,第二天晚上继续。随着社会的发展,原平新城的规模逐渐拉大,七月二十二传统庙会不再是三街的集会。在新的街道搭棚,以“物资文化交流会”的形式举行集会。来自原平附近的商贩们早在七月十七就摆好各种各样的商品,耐心地等待各自的主顾。除了这些,马戏团、歌舞团、吴桥杂技每年都会前来赶场。耍猴的是带着一个队伍来的,一听到敲打铜锣的声音,大人娃娃都会围过去凑凑热闹。十天的会不经意就过去了。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秋收的秋收,坐街的坐街,日子又回到庸常无味中去。近些年来,这个被原平人极为重视的传统庙会,已不再像旧时那般隆重,但三街唱戏的传统习惯还保留着。后来祖母和祖父都过世了,每逢过会那几天,父亲和母亲带上凳子早早去占个空,他们热衷的还是孙红丽的戏。

【原平解放街】我们永远的“天地庙”

1993年原平撤县设市后,原平镇改成了“新原乡”,三道街仍在旧时的地方,但村民们的经济都已日渐繁荣。2018年,市政府实施三街棚改拆迁,最繁华的“天地庙”一带被夷为平地。据说这里要盖起高楼,拓宽街道。期盼不久的将来,三街人们的生活越来越美好,街景越来越漂亮。

时间如一枚清瘦的月亮,不动声色地独自前行。那些黄土堆砌的墙,红砖筑就的房,父老乡亲们用汗水和泪水浸染了的朴素之路,都将在记忆的长河里飘出声响。一日,一生。你会听到。我会听到。有寂静,有希望。(图片由作者提供)(宋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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