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的生意主場:拐賣九名兒童的嫌犯,藏匿鄉間的“喬裝術”

“她每年出去十幾次,每趟(回來)住個兩三天就離開,來去都不提前打招呼,不樂意讓人知道她底細的感覺。”

梅姨通常以“紅娘”的身份示人。事實上,紅娘和人販所依賴的關係網絡存在很大的相似性,討媳婦和抱孩子均是家庭內較為隱秘的需求。

“梅姨”的生意主场:拐卖九名儿童的嫌犯,藏匿乡间的“乔装术”

梅姨曾經寄居的黃砂村。 (南方週末記者 李玉樓/圖)

“潘嫂又回村了。”2003年前後那幾年,在廣東省紫金縣水墩鎮黃砂村,村民碰到身著鮮豔衣服下地的潘冬梅時,會這樣打聲招呼,後者通常抬起頭笑一笑。

潘冬梅,這是村民模糊記得的發音,真名至今無人得知。她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梅姨”。

這是一個多地警方、受害家庭苦苦尋找多年的人物,近日警方找回兩名被其拐賣的兒童,再次攪動全國輿論。2016年一名人販子張維平落網後,透露是通過梅姨聯繫買家,共涉嫌拐賣9名兒童,其中8個被賣到紫金。

潘冬梅講著一口和村裡人不太一樣的客家話,“能聽懂,但聽起來比較費勁”。2019年11月22日,一位村民向南方週末記者回憶,當時大家都對這個行蹤飄忽的外來“媳婦”感到好奇,就連與其同居的村民彭向前(化名)也對她知之甚少。

“她每年出去十幾次,每趟(回來)住個兩三天就離開,來去都不提前打招呼,不樂意讓人知道她底細的感覺。”彭向前向南方週末記者如是形容那段詭異的同居生活。

同居兩年多後,這段詭異關係隨著潘冬梅的不辭而別宣告結束。

直至2017年3月,廣東增城警方按照張維平提供的線索找到彭向前,這位年逾花甲的農夫才知道,潘冬梅很可能就是“梅姨”。

“梅姨”的生意主场:拐卖九名儿童的嫌犯,藏匿乡间的“乔装术”

(新華社/圖)

梅姨往事

十幾年前,彭鎮槐在水墩鎮上開摩的。那時水墩客運站每天還有十幾趟班車,他的生意就是將到站的乘客送往更遠處的村鎮。

在網絡上看到梅姨畫像後,彭鎮槐回想起這個多年前在客運站見到的常客,“畫像並不完全一樣,但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眼睛和鼻孔很像”。

這個畫像,指的是模擬畫像專家林宇輝2019年3月根據彭向前的描述繪製的最新畫像,在網上廣為流傳。而早在2017年,廣州市公安局增城分局曾公佈一幅梅姨的模擬畫像。兩者的面部特徵有所不同。最近,警方通報稱林宇輝繪製畫像非官方消息,梅姨是否存在,長相如何,暫無其他證據印證。廣東公安事後接受新華社採訪時解釋,由於作為梅姨指認人的張維平認為新畫像的相似度不足50%,警方一直沒有公佈最新畫像。

不過,在受害家庭看來,這是尋回孩子目前最確鑿的線索了,一名受害家長申軍良還在此居住、尋找了多月。

黃砂村離水墩集鎮只有二十分鐘步程,村口分出兩條岔路,分別通往前村和後村,彭向前家住在前村。這些天,尋親的家長和採訪的記者蜂擁而至,令彭向前和家人們有些煩躁。

十幾年前,喪偶多年的彭向前通過遠房親戚牽線,認識了自稱“潘冬梅”的婦女。第二次見面時,彭向前就把家門鑰匙交給潘冬梅以示好感和信任。

此後,潘冬梅成了彭家的常客,彭向前跟潘冬梅提出登記結婚並長期生活的想法,但後者以家中有女兒、外面有生意為由拒絕。

“相親對象怎麼會沒有結婚的打算呢?”感到很詫異的彭向前遂向牽線的親戚打聽潘冬梅的來路,親戚稱是“街上認識的”。

幾番試探後,彭向前打消了和潘冬梅結婚的念頭,接納了她行蹤不定的到訪。如今,彭向前只記得這個女人臉黑、做飯簡單粗糙、捨不得花錢,總歸沒留下好印象。

村裡人之間大多沾親帶故,彭家附近的鄰居對外來者的問詢報以警惕,婉拒了採訪,而後村離得較遠的村民願意聊幾句。

與彭向前描述有所出入的是,在同村婦女印象裡,這個自稱“潘嫂”的外來婦女有時也會住上半個多月,鋤地種菜倒是一把能手。

“穿著很鮮豔的新衣下地種菜,我們看著還覺得挺新奇。”後村的一位婦女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彭家的菜地就在村小附近,後村村民去接送孩子時經常能看到。

儘管口音不同,但潘冬梅的客家話村民能聽懂。潘自稱廣東省韶關市新豐縣人,距離紫金縣一百多公里,也是傳統的客家話區域。由於山區交通不便,“十里不同音”的現象十分普遍。

同居兩三年後,這段詭異的關係戛然而止,潘冬梅再也沒有回過黃砂村。彭向前則找了新的老伴,依舊外出做工。這位老農一輩子都沒去過縣城,完全不會講普通話,只能由妻子和兒媳充當翻譯。

當初申軍良來尋訪時,沒怎麼跟陌生人打過交道的彭向前一直躲著他,如今面對來自全國各地的訪客,彭向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能說什麼有用的呢,公安都抓不到她。”他攤著雙手無奈地說。

面對眾多有關梅姨畫像相似度的提問,彭向前坦言實在分不清了,他對十餘年前的這位同居伴侶印象模糊,只能說“臉和脖子都要再長一些”。

同村居民也對兩幅畫像眾說紛紜,有的說第一幅像,有的說第二幅像,還有的則說兩幅都不太像。

“梅姨”的生意主场:拐卖九名儿童的嫌犯,藏匿乡间的“乔装术”

2005年1月5日,張維平和梅姨在紫金縣龍騰賓館附近一個名為“一掃光”的飯店,把申軍良的兒子交給了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婦。 (南方週末記者 李玉樓/圖)

販賣網絡

在黃砂村人盡皆知的潘冬梅,一旦出了村便很少有人認識。

南方週末記者在水墩鎮上走訪二十多人,只有彭鎮槐自稱見過畫像中的梅姨。而曾經把潘冬梅介紹給彭向前的鎮上親戚也已去世。當年潘冬梅的活動軌跡已然模糊。

人販生意往往依賴稠密的關係網絡。種種證據顯示,梅姨在紫金的生意主場並不在黃砂村附近的村莊,該村更像是其初到紫金後落腳的據點。

2003年10月,張維平第一次和梅姨聯手,將被拐孩子販賣至紫金的一戶農家,這是一次“不太專業”的交易,交易地點選擇在收養農戶家中——位於紫金縣城去往水墩鎮的公路旁——出於自我保護,收養家庭通常不願透露自己的家庭住址。

這次交易的時間與潘冬梅初到彭家的時間相近。年復一年的鄉村生活使得村民對年份缺少感知,彭向前說不清潘冬梅初次到訪時的年份,只能說是十五六年前,天氣有點冷的季節。

此後多年的交易中,只有2015年的一次交易再度發生在紫金去往水墩的半路上,其餘大多在縣城內進行。根據張維平的描述,縣城裡的交易地點大多是在飯店、商鋪等地,除了梅姨和買家,通常還會有一個買家的中介人。

2005年1月5日,張維平和梅姨正是在紫金縣龍騰賓館附近一個名為“一掃光”的飯店,把申軍良的兒子交給了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婦。按照張維平的說法,當時在場的飯店老闆看上去和那對夫婦很熟。不過,如今這家飯店已不存在。

這意味著並非紫金本地人的梅姨,很可能是通過買家中介人完成交易,能操粵語和客家話的她遊走於珠三角的被拐地和粵東山區的收養地。

在粵東地區,重男輕女、養兒防老的觀念濃厚。“早年間熟人之間抱養過繼的情況比較常見,計劃生育之後,孩子少了,就出現了從外面抱孩子的情況。”一位紫金當地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收養家庭傾向於相信自家抱養的孩子是被遺棄的,而非被拐賣的,但事實上並沒有辦法去辨別。

“城裡的公職人員由於受到更嚴格的計劃生育管制,也會通過抱養的方式養育男童。”上述當地人士透露,這些本不符合收養條件的家庭也大都通過各種辦法為孩子辦理了戶籍。

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是,無論是在增城還是紫金,梅姨通常以“紅娘”的身份示人。一位黃砂村村民表示,潘冬梅自稱在鄉間做媒人,幫條件不好的單身男性討媳婦,但她在村裡沒有從事過類似活動。

事實上,紅娘和人販所依賴的關係網絡存在很大的相似性。一位紫金當地農戶向南方週末記者分析,紅娘在當地擁有廣泛的社會關係,對每家每戶的家庭情況知根知底,而討媳婦和抱孩子均是家庭內較為隱秘的需求,“一些討不上媳婦的人,或者生不了男孩的夫婦都可能會選擇抱一個男孩來防老”。

目前,警方已找到兩位被拐孩子及其收養家庭,2019年11月18日,南方週末記者詢問增城警方能否通過收養家庭上溯尋找到有關梅姨和其他中介人的線索時,對方回應稱正在緊密偵辦相關線索,不便透露。

“梅姨”的生意主场:拐卖九名儿童的嫌犯,藏匿乡间的“乔装术”

紫金縣城通往水墩鎮的公路,一些被拐賣兒童可能在這條路被交易。 (南方週末記者 李玉樓/圖)

小城要聞

隨著案件進展,這起時隔多年的拐賣兒童案,每隔一陣子就會在紫金縣引發迴響。

2017年11月,申軍良等8位父母一同到紫金尋親,將8名孩子幼年時期的照片和梅姨畫像印成九宮格,貼滿了紫金縣城的大街小巷。

十餘年過去,如今被拐兒童大多在16歲左右,正是上高中的年紀。這些被拐兒童的父母帶著尋子傳單跑遍了紫金縣城裡的4所高中學校。

中學生們拿著傳單感到有心無力,“誰能通過一兩歲小孩的照片認出十六七歲的人呢?”一位紫金縣爾崧中學的學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同學們都很同情這位尋子多年的父親。

2019年11月13日,增城警方通報稱,通過應用智慧新警務技術找回其中兩名被拐兒童。申軍良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警方在偵查過程中運用了跨年齡人臉識別技術,能將被拐兒童幼年時期的照片與目前的照片匹配起來。

2019年7月15日,紫金縣公安局轉發了《河源市公安局關於不符合收養規定的事實收養人員戶口登記辦理流程細則規定》(下稱《規定》),《規定》要求採集當事人血樣並錄入打拐庫查詢比對。

一名紫金縣公安局戶籍科民警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規定》旨在解決無戶口人群落戶問題,同時也能為尋找被拐兒童提供線索。但據他了解,該規定實施以來尚未通過落戶途徑發現被拐兒童。

公安部打拐辦建立的全國打拐DNA信息庫可以自動比對入庫親子的血樣,但無法解決的難題在於,大量的被拐兒童並不會去採集血樣。

紫金縣城不大,八名孩子的父母前來尋親的場景打動了不少居民。“一個腿部殘疾的父親在地上爬著散發傳單”“還有一個十幾年就在尋親,太慘了”,2019年11月21日晚,紫金縣中山公園的廣場上,居民還在議論此事。

在原來“一掃光”飯店附近,一家餐館的老闆娘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她已經認得申軍良,最早幾次,申軍良會追問附近商鋪門面的流轉情況。後來,申軍良再來時,就什麼話都沒問,一個人站在路上發呆。

南方週末記者 李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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