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本該是人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留守兒童卻因為父母的缺席而無法快樂。
比這更可怕的是，當留守兒童長大做了父母，目睹自己的孩子再度成為留守兒童……
文 | 江水寒
2016年5月，一則《媽媽被人販子打傷，3歲女兒被搶》的新聞驚爆網絡：這位媽媽名叫楊倩，四川遂寧市人，她帶著3歲的女兒李昕去四川南充外婆家探親。當天上午，她和女兒在鄉村公路上散步時，被不明身份的人販子打傷，待她醒來女兒已被擄走了。這則新聞被國內數百家媒體轉載，萬千網友也牽掛著李昕的安危。幾個月過去，由於警方一直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此案一直懸而未決。
然而，10月12日，楊倩突然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向民警交待：女兒不是被人販子擄走，而是被她親手殺死了。案情的反轉讓人瞠目結舌，虎毒不食子，楊倩為何要殺死親生女兒？慘案背後又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真相？
自首道出女兒“失蹤”真相，
留守女孩的痛有誰懂
2016年10月11日，李昕“失蹤”整整5個月了，痛苦像一座大山壓得全家人喘不過氣來。睡夢中，楊倩被一陣啜泣聲驚醒，她看見丈夫李強摩挲著女兒的玩具暗自流淚。自女兒“失蹤”以來，李強整日以淚洗面，強壯的他已形銷骨立，楊倩心裡再次湧起愧疚：我還是人嗎？再這樣下去，這個家就徹底被自己毀了。楊倩鼓起勇氣含淚向李強吐出實情：“老公，女兒不是被人搶走的，她是被我掐死了。”望著妻子，李強驚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強衝著楊倩咆哮：“虎毒不食子，你瘋了嗎？”楊倩低下頭，聲淚俱下地說：“是我一時糊塗，與其讓女兒重複我痛苦的童年，不如讓她儘早地解脫……”“天啊，我們這是做了什麼啊！”李強痛苦地嘶吼著，重重一拳打在牆上，夫妻倆抱頭痛哭。
第二天，楊倩在李強的陪伴下來到南充嘉陵區公安局投案自首。當即，警方拘捕了楊倩並對她進行審訊，但因她此時已有兩個月身孕取保候審，住在公安局附近的賓館接受警方傳喚審訊。隨著楊倩的供述，一個母親痛苦的心路歷程悉數呈現，令人唏噓！
現年22歲的楊倩出生在四川遂寧市三家鎮，父母都是農民。楊倩半歲的時候，父母把她寄養在外婆家便去廣東打工了。外公外婆年過六旬，體弱多病，同時還帶著比楊倩大一歲的表哥。農忙時，就把他們兄妹倆鎖在屋裡。別人家的孩子開口第一句話叫的是“爸爸”或“媽媽”，而楊倩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外婆”。
楊倩4歲時的那年春節，父母從廣州回來看她，外婆指著一對懷抱著嬰兒的夫婦讓她喊爸爸媽媽，楊倩這才對父母有了印象。這次楊倩和父母一起度過了一個月甜蜜的時光，也這是有限童年記憶中最快樂的日子。可是春節後，楊倩又被父母送到外婆家，媽媽愛憐地對楊倩說：“丫頭，要多聽外婆的話！”楊倩意識到父母又要出遠門了，她緊緊地攥著媽媽的衣角，媽媽掰開她的手指和爸爸帶著弟弟決然而去，楊倩哭著沿山路追了兩公里。
在楊倩小時候，爭強好勝的表哥是她唯一的玩伴。一次，楊倩不小心弄丟了表哥的文具盒，表哥衝著楊倩大罵：“你這個沒人要的野孩子，爸媽都不要你了，有本事滾回你的家裡去！”楊倩哭著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傷心地問：“媽媽，你們是不是不要我啦，不關心我，為何還要把我生下來？”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後傳來的卻是媽媽低聲的哭泣。
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邊人越來越多的風言風語，楊倩心裡對父母的怨恨像野草般瘋長，她覺得父母偏心、冷酷，只疼愛弟弟。有時甚至會為了引起父母關注故意犯錯，考試不及格，把剛買的新衣服扯破，希望喚回父母對她的關注，把她接到身邊。可事與願違，她換來的是父母一次次失望的斥責。
春節是楊倩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光，可是短短半個月的相聚，留下的卻是離別的傷痛。年年如是，楊倩的心變得麻木了：我就是一個沒人疼的孩子，沒有撒嬌的理由。年幼的她就像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中的主人公一樣，發出了“生而為人，對不起”的悲情感嘆。她變得敏感而自卑，不再與表哥爭寵，與同學也小心翼翼相處，成績更是一落千丈。她溫順得像一隻小綿羊，可有誰知道溫順的外表下那顆滴血的心。12歲初潮時，她肚子痛得直打滾，沒有人告訴她應該怎麼做，她在被窩裡躺了整整一天，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青春期的孤寂還可以默默地忍受，可是糟糕的學業讓楊倩無處可逃。初三畢業，楊倩沒有考上高中，父母一怒之下勒令她輟學。暑假，楊倩跟著叔叔來到廣州找父母，那一年她剛滿15歲。楊倩心裡暗自慶幸自己因禍得福可以和父母弟弟團聚，哪知，人生的艱辛才剛剛開始。
迷茫的青春嚥下早戀的苦果，奉子成婚埋隱患
楊倩的父母在番禺的一家鞋廠打工，兩人每月只有4000多元工資，租房、供兩個孩子讀書之後便所剩無幾。為節省房租，父親在陽臺上用幾張木板給楊倩搭了個小床，空蕩蕩的四壁訴說著生活的辛酸。
楊倩到的第一天就被父母劈頭蓋臉地訓斥一番，家人團聚的喜悅蕩然無存。更令楊倩感到恐懼的是父母的冷漠，因老闆不敢收童工，父母只好放棄給楊倩找工作的打算，楊倩每天重複著洗衣、買菜、做飯的生活。16歲剛過，父親託人把楊倩送進了當地的一家電子廠。流水線上的生活枯燥乏味，可是楊倩卻對這份工作如獲至寶，因為不但每月有工資，更重要的是能與工友們在一起，讓楊倩禁錮的心不再冷冰冰的。
2011年8月的一天，楊倩因加班時間太長操作失誤，組長把楊倩訓斥後要罰她站著上班。工友李強看不下去了，替她打抱不平：“按廠規處罰，憑啥侮辱人？”隨後，工友們紛紛為楊倩鳴不平，組長只好讓步，扣了楊倩100元工資作罷。李強的舉動讓楊倩感激不已，為感謝他，楊倩在大排檔請客。李強家住重慶農村，比楊倩大４歲，家裡有４個姐姐。小時候，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李強輪流跟親戚住，從來沒有歸屬感。高中畢業後，他就來到番禺電子廠打工。
相似的成長經歷讓兩人惺惺相惜，兩顆年輕的心靠得更近了。平常加班，李強會給楊倩買來熱騰騰的盒飯，下班晚了送她回家。10月的一天晚上，兩人加班到晚上12點，在送楊倩回家的路上，李強突然從背後拿出一束火紅的玫瑰真誠地對楊倩說：“倩，做我的女朋友吧。”楊倩感到一陣幸福的眩暈，渾身顫慄著接受了李強的熱吻。兩人開始偷偷地約會，2011年平安夜，楊倩把自己交給了李強，那天，她剛滿17歲。
“戀愛”後的楊倩揹著父母頻繁地與李強開房。由於父母在成長中的缺席，兩人都缺乏避孕常識。2012年1月，楊倩洗澡時，媽媽發現她微微發胖的身體，出於女人的直覺，她判斷楊倩有情況了。父母帶著楊倩去醫院一查，她已有了3個月身孕，自己卻毫不知情。驚慌失措的楊倩在父母的追問下只得將自己和李強的交往說了出來。“你這是作孽，叫我們今後怎麼有臉做人？”隨後，楊倩父母找到李強討說法，李強“撲通”一聲跪下了：“你們不要為難楊倩，我敢作敢當。”楊倩死活要跟李強在一起，父母傷透了心，一怒之下把她趕出家門。隨後，楊倩辭職，李強租房讓她安靜地養胎。9月，李強帶著楊倩回到了重慶老家。
李強家是一棟兩層樓的磚瓦房，年邁多病的父母見兒子帶回了個漂亮的媳婦，非常高興，按當地的習俗給他倆操辦了婚禮，然而，楊倩尚未做好當媽媽的準備。2012年5月，因孩子營養不良，楊倩早產生下了一個3斤重的女兒，取名李昕。楊倩常望著瘦得皮包骨的女兒心裡陣陣悲涼：女兒，你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因楊倩早產沒有奶水，女兒整天餓得“哇哇”直哭，只能喝奶粉，每月奶粉錢就要花2000元。再加上給楊倩補身子、孩子的尿不溼，兩個月後，省吃儉用存下的1萬元便花完了。不行，得為孩子去掙錢。2012年8月，楊倩和李強商量後，把女兒留在老家由爺爺奶奶撫養，他倆踏上了去廣州的火車。在分別的剎那，楊倩感到一陣生離死別般的痛苦。
夫妻倆發誓要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哪怕再苦再累都願意，只要攢夠錢，就把李昕帶到廣州來。可是兩人文化不高，沒有一技之長，被拒之門外。無奈中，夫妻倆又回到原來的電子廠上班，每月加一起只有5000元。為了撫養女兒，夫妻倆省吃儉用，每個月都會給家裡寄3000元。更令他倆揪心的是，李昕常感冒，每次一感冒就住院數天。因放心不下女兒，楊倩每四個月回家一次，往返一趟又是一筆不菲的開銷。這樣折騰下來，夫妻倆雖然省吃儉用，但仍捉襟見肘。
不堪女兒成為“留二代”，
媽媽“送”你去天堂
李昕一歲半時，楊倩回老家做闌尾手術，在家待了一個月。楊倩很不認同婆婆對孩子的教育方式，老人對孩子無原則地寵愛，什麼都依著李昕。最頭疼的是三頓飯追著哄著像捉迷藏一樣。一天中午，楊倩實在看不下去，又不好說婆婆，就用筷子敲了下李昕的手。李昕大哭起來，婆婆責怪楊倩的不是，楊倩心中的積怨也迸發了，婆媳間鬧得很不愉快。
楊倩擔心再這樣下去會讓女兒養成一身壞習慣，橫下一條心要和女兒生活在一起，李強也同意妻子的想法。楊倩病癒後帶著女兒來到番禺。楊倩要照顧女兒只得辭掉工作，全家的重擔全壓在李強一個人肩上。為了養家餬口，李強拼命地加班，一有空兒就用買來的二手摩托拉人補貼家用。楊倩在帶孩子之餘也四處攬些零活，給商家發發廣告，在工業園區撿些垃圾換零花錢，日子過得極其艱難。
一天，楊倩帶著李昕給一家小飯館發廣告時，一時忙亂沒有注意到女兒，李昕從臺階上摔了下來，小腿頓時腫了起來。夫妻倆把女兒送進醫院，一番檢查後診斷為腓骨斷裂。為給女兒治病，李強向大姐夫借了兩萬元。
轉眼，李昕3歲要上幼兒園了，因是外地農民工，需要交贊助費。給李昕治病欠下的兩萬元還沒還完，從哪兒籌數萬元借讀費？為了這個事情，夫妻倆還大吵了一架：李強建議把女兒送回老家緩解壓力，楊倩卻堅持把女兒帶在身邊。她不願意女兒重複自己的命運，更不願意母女因長期疏離只能做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竟然又要當媽媽了。一種無力感湧上心頭，無奈之下，楊倩只得接受李強的建議，暫時把孩子送回重慶老家，待條件好轉再把女兒接到身邊讀書。楊倩心裡雖然一萬個不願意，但家裡舉步維艱的境況讓她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現實。考慮到妻子曾與母親鬧得不快，李強決定一起回家做父母工作。
2016年5月1日，楊倩一家三口回到了重慶老家。在婆婆家住了幾天，楊倩看到落後、人煙稀少的農村，不由回想起自己孤獨的童年，幸好有外婆呵護著自己。自初中畢業以來，楊倩就沒有見過外婆了，如今自己又當了媽媽。５月７日，她決定帶著女兒去看望外婆。
第二天，楊倩帶著李昕坐上了去外婆家的汽車。多年不見，外婆明顯衰老了，祖孫倆談起楊倩小時候的成長經歷傷感不已。5月9日早飯後，外婆在家準備中午的飯菜，楊倩打了聲招呼便帶著女兒去後山的公路散心。陽光明媚，山上開滿了野花，李昕歡快地在公路上喊著跳著，哪裡知道此刻媽媽內心的痛苦？這山山水水浸透著自己成長的淚水：悽慘的童年、表哥的兇橫、父母的狠心與決絕，這些自己承受過的痛苦，馬上就要在女兒身上重演嗎？
這時，跑到山上摘映山紅的李昕摔了一跤，手掌破了，撕心裂肺地哭著喊媽媽。恍惚中，楊倩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看到了當年被表哥罵沒爸媽的孩子。腦海裡產生了一個罪惡的念頭：與其讓女兒痛苦地做留守兒童，不如母女倆一起痛快地死去，一了百了！那一刻童年的絕望和恨意全部湧上心頭，她不能讓這一切再重演！楊倩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把李昕帶到樹叢裡，拼命地掐住女兒的脖子，邊用力邊喊著：“別害怕，媽媽一會兒就去陪你！”很快李昕便沒有了呼吸。殺死女兒後，楊倩想跳崖自殺，但看到深不見底的懸崖，嘗試了幾次都不敢跳下去。這時候，她一陣乾嘔，突然想起肚中還有一個寶寶。冷靜下來後，理智在那一瞬間也回來了！她竟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她不能殺死了一個孩子，再殘忍地扼殺另一個啊！楊倩守著女兒冰冷的屍體大哭了一場，她後悔極了!隨後，為逃避罪責，她把女兒的屍體掩埋在山後的地窖裡，用尖銳的石子在自己手臂和身上劃出幾道口子。隨後她撥打了報警電話，並摔破了手機屏幕，自編自導了一場女兒遭綁架的鬧劇，引來了全社會愛心人士的關注。
女兒的事讓家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公婆病倒了，天天念著孫女的名字，他們總還覺得小孫女能被找回來；痛失愛女的李強彷彿老了10歲，他甚至會在夢中呼喊著女兒的名字；楊倩的良心無時無刻不在備受煎熬，終於向警方投案自首。目前，這件人倫慘案尚在進一步審理中。
編後
最新發布的我國首次農村留守兒童摸底排查結果顯示，我國有902萬名農村留守兒童，每5個孩子中就有1名農村留守兒童。由於父母長期在外打工，與孩子接觸的時間少之甚少，令孩子缺少關懷、教育缺失，導致安全問題頻發，不斷引起社會關注。迫於生計，有些留守兒童一年甚至幾年才能與父母團聚一次。因親情的缺失，他們出現了很多問題，如性格孤僻、學習成績差、早戀等。
當留守兒童長大成人、結婚生子，他們往往因為生活壓力，把孩子送回老家撫養，彷彿是一個不幸的輪迴。然而，眼見子女成為“留二代”，他們骨子裡烙下的留守傷痕會再次被揭開。希望社會給留守兒童更多關愛，不要讓留守的傷痕代代相傳，成為精神的桎梏。同時關心關愛留守學生，不單是學校的事，應成為全社會的共同責任。為留守兒童創設良好的教育環境，是學校、家庭、社會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應提高認識，協調一致，為此做出積極努力，使留守兒童和所有孩子一樣享有同一片藍天，受到同樣的關愛，把素質教育落實到每一個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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