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
我站在南京路西藏中路口，人潮並不洶湧，相反，在臨近人民廣場的這個地方，在南京東路“金三角”區域，下午4點，倒還有些悠閒的味道。
人都去哪兒了？時光都去哪兒了？
我有點小迷惘，不知道該向何處去。
1
我的背後，南京西路西藏中路口，是裝修中的新世界城。再過幾天，黃楚九和經潤三一百多年前合夥的地方，就要全新亮相。
馬路對面，南京東路西藏中路口，是幾年前剛完成改造的市百一店。與新世界城相比，市百一店到這個路口，大概晚了近40年，佔的還是蔡昌的大新公司的位置。兩年多前的改造，把市百一店和東方商廈“串聯”起來，合成一個商業中心。
斜對面，與市百一店隔一條南京東路，就是世茂廣場。世茂廣場是1998年動工的，當中造造停停，6年才結構封頂，一樓商場於2004年年底試營業。去年，世茂廣場也是剛剛完成了停業改造。
40年來，上海一部商戰史，離不開市百一店、新世界城、世茂廣場的“別苗頭”，也離不開南京路西藏中路這樣的一個路口。人流湧動，背後的商戰邏輯，總讓人著迷。市百一店底樓的阿迪達斯旗艦店，和一路之隔的世茂廣場底樓的耐克旗艦店，總是相互證明著什麼。而新世界城微微一笑，把杜莎夫人和海賊王請進來，玩點不一樣的。
這三家店的集體改造，瞄準的卻未必是彼此。電商時代，淘寶、天貓席捲了一切商機。實體商業投入重金，和電商打一場未必能贏的商戰，這就是一種底氣和勇氣了。
上週，我聽到一句話，堪稱金句。哪怕是打一場必敗的戰爭，你也必須是個戰士。
而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是這樣的——只要表現得是個戰士，那就沒有必敗的戰爭。
2
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總有幾句廣告語，能夠脫口而出。
“今年20，明年18”，是白麗香皂。“喜歡上海的理由”，是力波啤酒。“味道好極了”，是雀巢咖啡。“不要太瀟灑”，是杉杉西服。“羊羊羊”是恆源祥，不是灰太狼……
我的父親，在上海制皂廠工作了將近40年。作為白麗香皂品牌的創造者之一，他一直自誇“今年20，明年18”這句廣告語無與倫比。相比之下，力士香皂的廣告語“新一代的選擇”，父親覺得低了一個檔次。
可是，驕傲的父親，也會對其他廣告語印象深刻。記得我高中時一次家庭聚談，父親說，“十里南京路，一個新世界”的廣告語，也很有深度。這裡的新世界，既是南京路口的新世界城，又指改革開放後上海的商業新格局。一語雙關，有水平！
父親那晚說了很多，甚至還談到了黃楚九和經潤三。由此，我對“新世界城”，保留了幾分興趣。
那個時候，我們家買東西，首選是五角場上的“朝陽百貨”，其次是平涼路的“楊百”。用一些人的話來說，這大概就是“巴”了。
3
2008年，我剛讀完一個在職碩士學位，琢磨著想考復旦歷史系的博士。我對歷史的愛好，久已有之。高考時3+1選的是歷史，工作後也喜歡看許多史書。
考博士這種事情，除了專業過關，最好還要找好導師。經新聞系的老師介紹，我坐到了歷史系一位教授面前。
教授很和藹，典型的復旦老人。他看過我寫的東西，也就不多囉嗦，直接問了兩個問題。一個是：你為什麼不讀新聞系的博士？另一個是：談一談你對黃楚九的認識。
為什麼不讀新聞系博士，這個我早有準備。雖然想法未必成熟，倒也不乏真誠。而聽到“黃楚九”這三個字，我後背心的汗出來了。
我讀過餘秋雨的文章，知道黃楚九是餘姚人。我也知道“艾羅補腦汁”是黃楚九琢磨出來的一個產品，“艾羅”就是黃的英文yellow。除此之外，我對黃楚九這三個字的認識，就是父親那晚聚談的內容了——黃楚九與其他人創辦了“新世界”，還有“十里南京路，一個新世界”。
教授笑笑：“你能知道補腦汁和新世界城，也不算毫無基礎。”
那次歷史系教授的“面試”，據說是通過了。雖然最後，因為一些自身的原因，我沒能成為教授的學生。但黃楚九和他創辦的新世界城，卻成了我感到很親近的東西。
4
1915年，黃楚九、經潤三合夥，創建了新世界遊樂場。地方，就在現在的“新世界城”所在地。
上海人歡喜“軋鬧猛”，每個人大概花2角錢，就能在遊樂場裡玩上一天。有外國西洋鏡看，有戲曲聽，還有各種各樣的“白相麼事”，開心得不得了。
越劇，就是誕生在新世界遊樂場的。經潤三的太太，把原本只在街頭表演的滑稽戲，搬進了遊樂場。這裡還舉辦了中國最早的電影博覽會，評出的“電影皇后”叫張織雲。張織雲的先生叫唐季珊，就是和阮玲玉糾纏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張織雲曾經寫了一封信給阮玲玉。信中說：“你看到我本人，你就能看到你的明天。”
當時的新世界遊樂場，相當於現在上海迪士尼+歡樂谷+野生動物園+科技館+自然博物館。上海人去一趟，回來要講半天。
黃楚九是商業奇才，經潤三對他是言聽計從。時間長了，外界就有“三三得九”的說法，意思是三個經潤三，才抵得上一個黃楚九。經潤三去世後，遺孀非常強勢，和黃楚九處處牴牾。一次爭吵後，黃楚九撤資，另尋地方開了一個新的遊樂場，這就是“大世界”。
黃楚九的“大世界”，更大，更新，洋玩意兒更多，很快就超過了“新世界”。不過，這個日進斗金的遊樂場，被黃金榮、杜月笙盯上了。商人遇到流氓，那就是手忙眼盲。黃金榮很快將“大世界”奪走，黃楚九最終在病榻上鬱鬱而終。
因為捨不得拋下“大世界”，黃金榮沒有像杜月笙一樣，在上海解放時逃離。1950年，黃金榮在“大世界”前掃街的照片，被登到了報紙上。
黃金榮的最後兩年，是坐在家前，看著馬路，什麼都不說。他在想什麼？
5
解放後，新世界成了一個“百貨商場”，專門賣各類小東西，有點像現在的城隍廟。1988年，新世界率先試行股份制。1992年公開募股，成為上市公司。
《紀錄片編輯室》透露，員工吳來新當時認購了700股員工股，8.8元一股，交了6160元。1995年，股票漲到25元一股。股票漲到21元時，吳來新拋掉一些股票，家裡換了個“火箭炮”電視機，13000多元。又買了個三菱空調，7300元，正好！
上市之後，新世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可以拍電影《夜半歌聲》的”的老樓炸掉，建新樓。頭頂著偌大NEC廣告牌的新世界老樓，在一片爆破聲中轟然倒地。這成了一代上海人的電視記憶。
九個月前，新世界城停業改造。再過兩天，就要全新亮相。亮相前一週，我跑到還在裝修的新世界城，左看看，右看看。說實話，改變很大，改變又不大。在這個實體商業的寒冬，在這個只有變化才是不變的時代，只要初心還在，只要情懷還在，那麼，總還有力一戰。
6
在上海人的心目中，“市百一店”是塊金字招牌。上海人講講，叫市百一店。在外地人面前，常叫“中百一店”。中國的百貨一店，口氣很大啊。
後來，有了華聯商廈，市百一店的意思，就差了一點。再後來，各種百貨商店紛紛建起，市百一店的影響力，從全國退居到全上海，再退居到黃浦區，最後退居到南京東路，現在退無可退，只能在南京路西藏中路口，發揮三分之一的影響力。
我從來沒有在市百一店裡買過東西。小時候兜裡有點零花錢，總要精打細算，去一趟“朝陽百貨”、“楊百”馬上用光，沒底氣能到走進市中心的市百一店。後來，買東西哪裡都能買了，也就無意到市百一店去。
市百一店的前身，是上海灘四大公司中的大新公司，創辦人是蔡昌。蔡昌辦公司，除了商品，還設置了畫廊和舞廳，6樓以上還有遊樂場和屋頂花園。這種經營模式，哪怕放到現在來看，也是先進的。
在上海人的記憶中，市百一店有著數不清的人，數不清的貨物，還有數不清的故事。上海人歡喜“軋鬧猛”，尤其歡喜到市百一店去，一層層坐自動扶梯。櫃檯上方，夾鈔票夾票據的鐵夾子飛來飛去，顧客可望而不可即。
7
1992年2月，鄧小平帶著夫人、女兒，來到市百一店。在馬桂寧的介紹下，買下了4封鉛筆，和4塊橡皮。事後，鄧林對市百一店說，這是1949年以後，鄧小平第二次到商場裡買東西。
兩年多前，市百一店“停業改造”的消息，引發了巨大的聲浪。據說，停業前最後一夜，很多人趕去拍照，要留下點記憶。其實，一個人也好，一家店也好，蒼老都是從內心開始的。市百一店擁有成熟的圓潤，但不代表它不能追求潮流。
名氣越響，包袱就越重，新世界城面臨的困境，市百一店怕是更甚。這一次，新世界城和市百一店，不再是商戰的對手，而是上海灘實體商業的代表，在同一個戰壕裡，對抗電商。
能成功嗎？歷史會留下標點。
南京路西藏中路口，讓時間去等候，等候下一個漂流。
圖片來源：晏秋秋攝 解放日報 上觀新聞 申江服務導報 上海黃浦 上海寶山 儂好上海 魅力上海
關於商務合作
大家好，我是晏秋秋。
自從這個號出了幾篇熱文後，後臺尋求商務合作的，越來越多。
提出意向的，大都說這個號“鐵粉”多，做廣告或軟文的話，效果會不錯。當然，一些商務合作，也顯示出了誠意。
怎麼說呢？我還是覺得，開這個號，本來就是自己空閒時，寫一點個性化的東西。粉絲抬愛，我是很開心的。但要把這些抬愛，變成收入，感覺就有點不對了。一來，個人也沒有到很缺錢的地方。二來，感覺自己總有點知識分子的清高（顯然是想多了），為五斗米折腰，自己會焦慮，會失去寫作的快樂。
所以呢，也就有一個小決定。“晏秋秋”這個號，就不接商務合作了。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會為朋友寫點文字。興之所至，為朋友能兩肋插刀，何況文字！前提是，不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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