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田大姑:庄稼活计一样不落,却是村子最穷的人

在腾北滇滩,田大姑的普通就如大松山上的一小片树叶子,再说生活在庄户人家的她,早在上个世纪就托体同山,如今时过境迁,几乎没有人再知道她的事情。

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一位阅历深厚的耄耋老人,不经意间说起田大姑,他昏花的老眼里顿时堆集满浑浊的泪水,皱巴巴的斑点杂乱的老树皮般的脸膛在激动地抽搐,白胡须也在不停颤抖,他的声音哽咽,“田大姑,苦命人,谜一样的人,可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哪……”良久,老人的情绪慢慢恢复,他随手扯起一口炖在火塘边“咕嘟咕嘟”翻腾滚沸的土茶罐,把黄怏怏的浓茶倒在一个被烟火熏得乌黑泽亮的老式搪瓷缸里,趁热趁烫美美地接连呷上几口,似乎是过足了茶瘾,接着眯缝着双眼,低沉地打开话匣子,不太灵便地挥动追忆的双桨,缓缓荡舟,晃悠着,驶入烟波浩淼的海。

神秘的田大姑:庄稼活计一样不落,却是村子最穷的人

1942年,腾冲沦陷。田妹子随着难民们急急忙忙逃出城外,从此就和家人永久失去联系,那年她刚满十九岁。

后来她一路要饭辗转来到腾北乡下,在一个名为小河村的寨子被一家好心的农户刘老法夫妇收留,暂时安顿下来。

残酷无情的战火烧焦了所有的音讯,灼断了所有的亲情,家人生死两茫茫,田妹子天天牵肠挂肚,伤心落泪个不停,好在厚道的刘老法夫妇时时宽慰她,刘老法也曾托人帮四处打听田妹子爹妈的下落,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一天傍晚,刘老发拖着长长的身影,迈着疲惫的脚步进门,田妹子连忙扶老人坐下,并倒过一碗水端上,她满怀希望地问道:“大伯,我爹妈格有消息?”

田妹子倒了一碗水,刘老发接过水碗还来不及喝,听了田妹子的问话,顿时满脸沮丧,一口接一口地叹着冷气,“丫头,大伯对不住你呀,还是不能给你带来好消息……”刘老发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妹子听了顿时脸色煞白,心头掠过一丝阴冷晦涩的不祥预感,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数月来的揪心牵挂、满腹委屈顿时化作倾盆泪雨。

刘大妈在菜园里挖地,闻声赶来,看见可怜巴巴哭得就像泪人般的田妹子,也忍不住抱着她一阵伤心落泪。“大妈,我该怎个办呀,我爹妈他们……”“想开些,丫头,你不要哭了,哭坏身子不好,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你大伯我们老俩个一口吃的,就肯定不会饿着你,我们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刘大妈爱怜地用袖口为田妹子擦拭去脸上的泪水,含泪悉心劝慰。

“大妈……”田妹子哽咽了,一股浸透慈爱的暖流油然弥漫心际,她紧紧偎依在刘大妈怀间,感觉那里和自己妈妈的一样温暖。

老人家颤抖着长满茧子的手轻轻抚摸田妹子的一头黑发,眼中是满满的深情。

神秘的田大姑:庄稼活计一样不落,却是村子最穷的人

小河村村前是一条大河,河上仅有一条独木桥通行,连接东西两岸。

每逢河涨水大的时节,独木桥便成为摇摇欲坠的危险线。

田妹子每天到河边淘米洗菜,她都会望着小桥发上一阵子呆。她希望有一天父母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河对岸,健康硬朗的,笑眯眯的,跨过小桥和心爱的女儿团聚。

二老年岁大了,那独木桥不牢扎,应该建一座稳稳当当,宽宽超超的大木桥,最好是石桥,无论大人小人甚至骡马车子上去来来回回都一滴滴不消焦。

此后,田妹子每天这样想,晚上还随时会做大河上架桥的梦。刘大伯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女,他们把田妹子当做亲闺女,看着丫头一天天长大成人,都出落得水灵灵的,怪俊的。

老两口征得田妹子地同意后,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好日子,他们招赘了刘姓本家的一个侄儿子长锁上门,和田妹子结为连理。

长锁老实本分,话不多,却是料理庄稼的一把好手,田妹子勤快孝顺,一家人在战乱期间偏安一隅得以享受难得的安宁和天伦之乐。

一年后,田妹子生了个胖小子,取名宝娃,给一家人增添了无限乐趣,刘大伯老两口年迈了,不再下地干活,每天乐呵呵地在家领孙子。

几年后,二老相继离世,孙子宝娃也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半大小子,每天屁颠屁颠跟着他爹上山下坝,在田间地脑晃悠。田妹子时常指着河上的独木桥告诉儿子,等他长大了,就当木匠或石匠,好好建一座大桥,到时候好迎接他的外公外婆回来。

田妹子说着说着又陷入沉思,懂事的宝娃连连点头,说到:“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当个大师傅,架大桥,架一座好大好大的桥,接外公外婆回家……”

七月的滇滩,犹如一个脆弱爱哭的娇滴滴女子,天天泪雨滂沱。连天雨一直下个不停,有一天,宝娃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溜出家门,看见河水开始暴涨,门前的独木桥在河水的猛烈冲击下晃晃荡荡,眼看就要被冲垮。

宝娃一心急,顾不上跟正在火塘边扭篾子的父母打声招呼,他从屋檐下抽了根刚扭好的新竹篾子,跳进河中,天真的他想拴住独木桥的一端系到岸边的那棵大水冬瓜树上。

雨瓢泼地下,污浊疯狂的河水迅速漫过桥身,宝娃还在已经没肩的河水中捣鼓,倔强的他始终不想放弃。“爸爸,妈妈,快来,桥要被冲淌了……”田妹子夫妇听到儿子的呼唤,连忙蹿出门外,看见儿子在浪中折腾,田妹子吓坏了,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他爸……赶紧救儿子……”长锁更是急得眼睛快要冒火,他顾不得想太多,一个飞窜,“噗通”跃进河中,情急之中他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臂膀,眼看儿子即将得救,内心狂跳不已的田妹子刚从惊悸中舒缓过来松了半口气,可更意想不到的灭顶灾祸突然凌空砸将下来。

只见一个巨浪打来,丈夫和儿子便被无情的河水卷得无影无踪

。天哪,目睹亲人瞬间发生意外,天塌了,地陷了,四周刹时一团漆黑,让人窒息,田妹子彻底失去知觉,瘫倒在地,任凭天空中电闪雷鸣,蚕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直跺得地皮子咣咣响,跺起一个个深深的大脚印,密密麻麻……

神秘的田大姑:庄稼活计一样不落,却是村子最穷的人

多少年过去了,田妹子已是暮年,她对人和善,人们尊称她田大姑。

因为悲伤的记忆始终萦绕着她,挥之不去,她始终是沉默寡言。

她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驻足河岸边的那棵古老的冬瓜树下,默默流淌眼泪,寄托对儿子、丈夫和父母亲人们的不尽的哀思。她勤劳的习惯从未改变,庄稼活计一样不落。

她生活节俭,对自己却十分抠索,近乎刻薄,每顿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穿的是补了一层又一层的旧衣破裳。

她每年都喂养几发胖猪,加上鸡鸭,还有粮食蔬菜,上山挖草药,大忙季节到各个村寨打短工等,年收入数目不在少数,可她一直过的是上村下寨最穷困的苦日子,对于邻里乡亲们好心的资助和有关部门的关心照顾从来都是婉言谢绝。人们十分不解,都觉得这老婆子真的好“怪”,甚至是“神秘”。

神秘的田大姑:庄稼活计一样不落,却是村子最穷的人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城市乡村一派发展新气象。地处腾北滇滩最边远山区的小河村准备在河上镶嵌石拱桥。

消息传出,田大姑拄着拐棍在河边站了整一宿,她时而失声痛哭,时而洪声朗笑,时而喃喃自语,这时候没人会去打扰她,也就没听清她在对着河水倾诉些什么。

第二天晌午,人们还没看到田大姑起床,觉得有点蹊跷,这老太太平日里可是一贯早起。

村民们不约而同的来到她的住处,推开竹篱笆门,只见屋内陈设超乎简单,但异常整洁,田大姑安安静静的斜躺在里屋的木棱床上,她走了,面容安详,如释重负后的一脸轻松,就像酣睡未醒一般,看不出一丝丝痛苦。

她的右手边放着一个楸木箱子,箱子上用火炭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箱子里的钱,通统用来架桥。落款是田秋英。

人们面面相觑,生产队队长一言不发,庄重地打开箱子,只见里边满满的一箱子全是钱,各式各样的钱,有旧时代的关军币、绿币、铜钱、袁大头(银元),还有新时代的人民币(面额不一)、粮票、布票、油票、购肉票等,人们被眼前的境况惊呆了,大伙一下子全明白了,这就是多少年来田大姑“怪”和“神秘”的谜底所在。

年轻的大队会计眼睛湿润了,他沉痛的说:“老人家真正不简单,细持把稳一辈子,攒下的这些钱可够买几十头大牯子牛,几十匹驮马的了……”众人听了,嘘嘘慨叹不已,悲怆、敬仰、欣慰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柴嘉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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