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曉聲:今夜有暴風雪

今夜有暴風雪評 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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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羊怎麼樣了

——36年後的今天讀《今夜有暴風雪》

文 | 趙苓岑

我們很難理解那個年代知青的一代,但奇怪的是到了現在,知識青年的自主選擇中,仍然有“上山下鄉”這個選項。只不過知青變作“文青”“上山下鄉”也並非政策推動的浪潮,而是一種治癒自我的需要,是懂得無常後歸於日常的生活方式,更像是詩人瘂弦筆下《如歌的行板》——“溫柔之必要”。但在那個年代,先不論知青群體中不願意、無相應認知甚至不知情的,主動投身“上山下鄉”運動的佔了多數,佔了大多數的知識青年想要通過這場運動尋求各自的歸屬。《今夜有暴風雪》中三位主角便屬於這一類。

上海姑娘裴曉芸一出生就沒了母親,父親是大學哲學講師,卻在“文革”中遭迫害致死。缺失母愛讓她想要被關愛,無奈缺席的父愛讓她想要被承認。兩種需求交織在一起發展出她與曹鐵強、鄭亞茹之間若隱若現的三角關係以及這段關係中她的被動,因為她是一個被標記了不良出身的邊緣人物,對於她而言,被承認的需要約等於生存的需要。所以感情中她主動將自己邊緣化,唯一主動爭取的,是領槍的權利、堅持暴雪中站崗的義務。一個連義務都需要爭取的人在曹鐵強、鄭亞茹面前是弱勢的。前者是英雄北大荒創業者的後代,曹鐵強理解裴曉芸並生出憐愛,因為“文革”同樣帶走了他的英雄母親併為她的家人留下了汙名。他所追求的是懷著父親一樣的氣概與決心開墾北大荒,清除這片土壤的泥垢與貧瘠,收穫希望與真實。鄭亞茹是“正牌的紅五類”,內外兼修的幹部子女,她謀求的是節節高的權勢,她與曹鐵強是老同學間知根知底互相欣賞的惺惺相惜。牽絆這三人乃至牽絆了絕大多數知青的便是這樣一腔樣態各異卻同樣壓抑的抱負。

北大荒某生產建設兵團團長馬崇漢雖淺陋,但世故圓滑讓他本能地懼怕全團八百號知青那壓抑的抱負,“他們簡直是‘蝗禍’,是‘洪水猛獸’,是從城市蔓延到邊疆的‘瘟疫’……”同時他們的“馬列主義水平高不可攀……他們不但瞭解過去,而且彷彿能預知未來,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整個兒裝在他們發熱的頭腦裡!他們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根本不把他一個小小的團長放在眼裡”。十年知青生涯便在刻意營造的共生空間中矛盾地展開,劍拔弩張卻也牢不可破,牢固到需要動用極廣的人脈和厲害手段才能鑽空子逃出去,比如鄭亞茹回城將別人的大學入學名額搶到了曹鐵強手中。

彷彿自然規律一般神聖的某種力量編織了這個共生空間,醞釀了一場同樣勢不可擋的風暴。團長馬崇漢想扣下知青返城的文件,通過隱瞞、延緩的方式扣下青壯勞動力,遭鑽空子的鄭亞茹洩密。當年懷著同樣被壓抑的抱負投身北大荒,暴風雪即將來臨的這一晚,懷著同樣鬱郁不得志、被欺騙被犧牲的悲憤情緒,知青這一群體在返城前的最後一晚上演群體的暴力。打砸搶偷鬧的過程中,裴曉芸因為無人輪崗死在了暴風雪中,劉邁克死於知青同伴搶銀行的刀下。

正如小說開篇快速的場景轉換,公車、公路、火車站,扭轉命運的急迫彷彿暴風雪逼近,殺傷巨大,無一人倖免。風雪可掃除、掃清、掃蕩不乾不淨的一切,風雪可犧牲無辜的一切,風雪可淘汰無根的飄蕩,風雪可留住堅守的少數。

曹鐵強留下來了,全團八百知青中三十九人留下來了。馬崇漢帶著老婆孩子也走了。鄭亞茹逃也似的坐上了回城的火車。間接引發動盪與一系列流血事件的鄭亞茹該不該反省?很遺憾,她沒有反省的資格。

看完小說我們大概都忘了,小說開頭那條即將遭暴風雪侵襲的公路上出現了一隻瘸腿的羊,即便記得我們也不會在意無用的瘸腿羊的命運,誰會過問那隻羊到底遭遇了什麼、之後又將如何?最無用的最無辜的註定了要被遺忘。遺忘的風雪掃過每一個姓名,餘下對我們而言陌生的“知青”標籤。

大概小說中的孫政委會記得,畢竟在風暴最殘酷時他仍然擔心一匹馬的命運。他會不會就是我們隱藏的作者?

那隻羊怎麼樣了?這是《今夜有暴風雪》給我們提出的問題。

(作者系南京大學法語系2016級博士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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