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湖北記|遊走在隱藏病毒之間

#自拍我的故事#

2019年12月31號上午十點多,我還在學校圖書館複習微觀經濟學的期末考試。QQ群裡班助學長髮來一張圖片,大意是華南海鮮市場查出了不明原因肺炎。也可能是意識不高,我確實沒有把這當回事,劃到空間看到很多同學又再轉發什麼SARS病毒等等言論,我突然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覺,可能事態沒有那麼簡單。再或許,是我想多了嗎。

中午吃飯前我回宿舍抓了一個口罩,還是防霾的那種。短短几分鐘的路途,我看到有那麼一小部分人和我一樣戴著口罩,撒肩而過的人們好像也都在討論這一消息。我想起我的高中英語老師曾經給我們講過2003年她在北京上大學經歷非典的經歷:學校裡查出了一例後那位同學所在的宿舍樓層空了,晚上望過去有一層樓是黑的;自習室裡最多容納各角落一個人,但凡多一個人進屋就會有一個人倉皇收拾好東西逃出教室;每天學校給大家播放著時下的喜劇片,屏幕底端滾動著每天統計的病例人數,但是沒有人能笑得出來……我甚至開始腦補這些場景如果發生在我身邊,即使現在的學校看起來還是那麼熱鬧,一如既往。

很快這條消息上了微博的熱搜,和評論區大多數武漢的網友一樣,我也覺得目前我們過得還挺正常的,“表示完全不慌”。確實,這才第一次聽到消息,又不是生科或者醫科專業看不懂各種報告,就靜觀其變吧。

這一天是跨年夜了,朋友圈裡全是各種人的年終總結和精緻的九圖,一片祥和,大概除了武漢人,和我第一秒看到一樣,沒有人對這條新聞有大的反應。晚上和高中同學們聊天,問起大家都什麼時候回家,我還說,要是有非典我就回不去了。還有人說什麼明年清明節要來我們學校看櫻花,當時都覺得這些事情都只是玩笑話,我也沒有對自己的話負責。

滿懷著對未來和元旦假期的期待,我和我的舍友一起熬著夜,來到了新年。

2020年1月1號下午五點多,學院組織我們去武漢的琴臺音樂廳觀賞一場新年音樂會。節目開始前不久,我和幾個同學一起溜出去吃點飯。琴臺音樂廳位於漢陽,緊鄰著漢江,我們從長橋上跨過江,遠處夜晚的江灘還上演著跨年的燈光秀。同行的一個武漢本地同學跟我們說,離這裡最近的能吃飯的地方就是凱德廣場了,再往前走走就是華南海鮮市場,離她家特別近。她還說她媽媽讓她週末趕緊回家,但是考試周她也沒法回家。幾個人可能走了個形式,表達了一下緊張。

我們就在凱德隨便吃了點快餐,在一曲《天鵝湖》結束後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著整個音樂廳黑壓壓的觀眾席,我的腦海中也有一閃而過的疫情、傳染等等,但很快就不再細想。返程的大巴上,經過曇華林、金光閃閃的黃鶴樓,我們班的同學們還在吵吵鬧鬧著考完試去哪裡放鬆放鬆。沒有人會討論病毒,看上去確實所有人都沉浸在對即將到來的幻想的考試後時光的短暫歡愉裡,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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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上的江灘燈光秀

2020年1月9號上午,我其中一個舍友剛剛考完自己的最後一場試,就第一個收拾東西回家了。原本按照學院的安排,所有人考完試之後要留在學校至少兩天,看看各自的導師有什麼別的安排。原本她過幾天才走的,好像還叫了高中同學來玩。結果她父母好像對疫情極度擔憂,說什麼也改簽了車票,她沒辦法只能去和輔導員請假,就早早的回了。

宿舍裡少了一個人冷清了一點,但剩下的仍然過著“放飛自我”的考後生活。儘管每當我另一個舍友提出想去歡樂谷時,我們仍然會勸她要小心,說什麼現在就怕傳染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最後計劃也泡了湯。但其實除了歡樂谷,我們也都去了不少地方,人可能多的、可能少的地方。夜雨的戶部巷和江灘我也都去看了,暴雨的長江畔碼頭上是刺骨的嚴寒,我和朋友在岸邊凍得握不住傘柄,我從武昌城向對岸的漢口望去,潮氣在水面上氤氳開來霓虹燈的顏色把江水和天空都染成了紫色或者粉絲或者藍色。我也去了一趟光谷,當時步行街的人還不少,我和朋友從大圓環走到意風街,洪山區這裡也是人頭攢動,四下裡盡是跨年夜和新春的景象。從第一次聽到新聞到現在,我的生活彷彿離這一切很遠,近十天以來的新聞報道彷彿略去了這些,也沒有人再去討論了。幾天以來我記下的都是複習和考試的日常,即使身在武漢,我又恢復了對外界的遲鈍,當初那些一晃而過的“恐慌”也都逐漸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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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江灘,中華路2號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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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谷廣場

又將近一週的時間,校內校外各類的聚會活動還在繼續著。2020年1月16號上午,學校舉辦了新春茶話會,因為大部分同學已經回家,只有寥寥幾個本科生坐在角落看著各種老校友和學校的老師、教授們談笑風生,看著一群留學生們三百六十度角的照相。紅紅的佈景渲染著年味,我坐在下面看著節目、一夥人在禮堂裡大合唱、結束後擠到臺上和校長合影……所有的一切都讓人不會在意半個月前的新聞,況且當時報道出來的人員也只有兩位數。

1月17號,我睜開朦朧的睡眼,摸出手機看到我們班班長給我發了兩條新聞:北京和廣東都發現了疑似病例,他讓我出門帶好口罩。打開微博,這麼多天之後,熱搜又出現了和病情相關的新聞,下面網友們各種聲音都有。我突然緊張起來,已經過了兩週多,這件事情並沒有過去,我還完全沒有搞清楚病毒的厲害和事態的嚴重性,我只感覺到輿論漸漸關注到了這座城市和離開的人們。

後面的幾天,我一直悶在宿舍裡,除了餓了去食堂吃飯,哪兒也沒有去,而且放假後食堂人少的可憐。新聞裡不斷有了新的地區的情況,但至少在20號以前,我感覺不少我身邊的人還沒有對此有所的反應。我的朋友圈裡還有不少曬各地風景和機票的,大家基本進入了假期狀態。我的家人們也到這邊來了,我提醒他們在車站要帶好口罩,住一個晚上,我們就要回孝感過年了。儘管20號已經有了更新的數據,我依然在電視前昏昏欲睡,但到了21號,大概因為試劑盒的出現,突然增長的確診人數讓剛睡醒的我震驚不已。也就是這一天,“能不來武漢就不要來,武漢的人能不走就不要走”和其他有關的鏈接出現在了我的朋友圈裡,我就在當天彷彿一個“揹著罵名的瘟神”離開了疫區的中心,而匆匆趕去緊鄰著武漢的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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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口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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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口火車站外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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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臺

漢口站的人還是很多,無論是來漢還是離漢。大部分拖著行李箱、扛著大包小包的趕路人們也都戴上了口罩,儘管有的只是普通的紙口罩、或者用處不大的防霾口罩。因為離得近,我們都買的站票。老式的綠皮火車應該是春運新加的線路,閉塞的車廂裡有的人還在大聲說話,本來流動性就很差的車廂裡還捂著口罩更是有些喘不上氣,就這樣昏昏沉沉、半站半靠了一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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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硬座車廂,人人戴著口罩

這一天無比漫長,尤其是晚上臨睡前,又從學校雜七雜八的群聊裡得知我們學校一位老師確診了。這大概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這件事離我好近,很奇怪,我確實不在武漢了,但學校裡的事情卻比其他地方都更微妙。即便是在更可能和病毒擦肩而過的車站,我也覺得只要少說幾句話、離人遠一點也沒有太大問題。但學校的任何風吹草動,還是會牽著人心。

連著三天,每天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新增的人數,每一次和同學說起來心情都蠻沉重的。23號武漢正式封城了,得知消息後我和我的同學們都垂頭喪氣的,很多的群裡曬出了封城後的漢正街,空無一人。吃年飯的時候一桌人、一桌飯菜,我沒什麼胃口,也動不下筷子,只想窩在角落裡,有人在說笑,我也笑不出來。看不見的病毒讓我更加害怕,我甚至也不斷的主動的遠離他人,畢竟呆了好多天,我自己也在觀察期,害怕自己打噴嚏、害怕自己咳嗽一聲、害怕自己有疲勞的感覺。特別是,就連我老家這樣去任何地方都只用走著就到了的小城裡也有了確診的人。街上因為下過雨更顯陰沉,肉眼可見戴著口罩的在變多,大面積的臉被遮住,看不見人的表情。連路邊抽菸的小青年也兜著一個口罩,好像已經到了人人自危的時候。身在險地,基本都不用勸說任何人,口罩也都戴上了。

三天裡改簽了三次車票,因為封城我們不能再去漢口坐車,只得大年初三轉站從襄陽回京,後來又改成了初二,再後來改成了大年初一的早上。

24號上午孝感市轄區已經封了,我猜我們小城也難逃這一遭。晚上除夕夜,搶紅包和“水群”短暫的沖斷了我的緊張感。耳朵裡是春晚的詩朗誦,抬頭看見熟悉的學校校車點和自強大道的影像出現在背景上。

零點前半個小時左右,家旁邊小小的安陸站默默的貼起了停運的告示。於是,我真的不知道何時才能離開。我想到了可能會封城,但沒有想到這麼快。可誰又會在大年三十轉身離開呢?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候,我還在晃神。萬家燈火,電視上還是節日的喜慶,離這裡很遠很遠。這些歡騰的樂曲是醫院裡病人的暮鼓,這種無力感和傷痛只在我的心裡翻江倒海,慢慢的發黴了。和親朋好友們也發了拜年的消息,也收到了幾個朋友的關心,全程都有點恍惚,覺得有些不真實。短短几天,我更多的是疲憊了,只能一遍遍在朋友圈裡轉發武大人民醫院的物資捐助渠道,“像一個毫無感情的轉發機器”。

既然已經知道走不了了,更是躲在家裡,不見天日。走不了,卻也不再提心吊膽,很快進入“佛系”的狀態。我也不去刷微博了,除了每天早起看一眼指數增長的患者數量。剩下的時間就在各種冗長的綜藝和導師推薦的專業書裡翻來倒去,因為即使沒有病毒,我的假期生活可能也與此無異——一個暫時性爆炸的現充。畢竟,我猜對於一部分人來說,所謂的無聊感只是病情給宅男宅女們的藉口,而我還能保持一個姿勢,看一整天的無腦喜劇。不管我們小小的縣城還是不遠的武漢又多了多少病例,對於房門內的人,就缺少了一點質感,人只會對和自己利益牽扯到一起的事情格外關注,其餘的打了多少口水仗,也很快的就遺忘了。網上牽扯的所有關於這場疫情的背後,我選擇性的把自己至於世外,畢竟“可能之事皆不可得”。

29號,只要自己沒有什麼生病的跡象,我就會又回到了普通的生活軌跡,也不必去微博上閒逛、也不必去微信上看疫情,甚至開始羨慕至今留在學校的同學,享受著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送上門的服務,沒有什麼人、不用出門,也基本上安全。

整整一個月以來,我沒有離開過嚴重的疫情地點,在可能的“潛伏期”去了過不少人多的地方,還沒有做防護。病毒在我身邊忽遠忽近,也不在乎過,也緊張過。但至少現在,我知道我走不了了,也只能靜靜的、踏踏實實的等待交通恢復的通知,那就意味著能開學了,大家也都在期待著能在上學路上看到櫻花盛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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