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因红十字长期无法彻底「去行政化」等原因,导致其被肩负重责时,又极度缺乏直接对接民间力量的整体调动能力。此外,不同于专业一线的公益机构及慈善组织,红十字会对内部人员及志愿者的教育培训不足,响应缓慢亦是自然。


武汉市红十字会经各渠道表态:只负责接收,无权分配:所有医疗物资,都须在防控指挥部的统一协调下,根据各医疗单位的实际使用需求分配。


防控指挥部继而在媒体回应中,详细解释物资分配流程道:防控指挥部尊重捐赠主体,非定向捐赠物资由湖北省红十字会、湖北省慈善总会及湖北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自行拟定方案后,上报防控指挥部社会捐赠组审核即可。


武汉封城(1月23日)同时的医院联合求援,已迫切至「绕道」市卫健委。


因此,自官方到民间的联合驰助,开始增速。


然而,1 月 30 日,华科大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再度发声:物资非告急,而是即将——全部用尽。


随后,自武汉市红十字会,竟流出视频告知:医院出具介绍信,即可 24 小时直接领取物资。


各医院在慌乱中进行申请时,武汉市红十字会又发布「郑重申明」:凭介绍信领取物资为「谣言」,分配及发放均由武汉市抗击新型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协调。


社会众怒一触即发。


加之 1 月 29 日湖北省红十字会的相关公示中,莆田系仁爱医院获 N95 口罩 1.6 万(后更正为 1.8 万)个;定点坚守的三甲协和医院仅得个人捐赠口罩 3000 个等事件,湖北省及武汉市红十字会瞬成众矢之的。


批责及谩嘲里,委屈和不解,逐渐加诸于红十字会志愿者。


多有志愿者对偶尔治愈表示,仅因接线和点货工作就近乎无休。如此疲累奋战在疫情中,却背负骂名。


愤怒和无奈,则在一线医务中蔓延。


1 月 31 日,协和等医院去往武汉红十字会位于国际博览中心 A 馆的仓库,继续交涉。


偶尔治愈了解到,当日,协和医院西院领取到有限物资,本部则失望而归;专程前来的部分湖北县市医院,在因程序不合规被拒绝后,只能茫然焦虑。


武汉市委书记马国强曾强调:捐赠物资须经红十字会「统一归口」,以准确登记,加强监管。


先后工作于武汉市及湖北省红十字会的志愿者葛姗,对如今医院与红会的矛盾格外心痛,却无能为力。


理解葛姗所言,资深公益专家郭小华认为,当红十字会难以承担起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必须高效运作的物资调控重任时,应及时向主管部门反映困难及需求;主管部门也应重视红十字会的收支巨大差异,进行指令更正或协调其他资源。


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停滞的救援系统


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偶尔治愈证实到,前述武汉市红十字会视频,为志愿者经朋友圈发出。拍摄地点,即武汉市红十字会所在的江岸区胜利街 162 号。


1 月 30 日 15 时 51 分,该志愿者配文表示:武汉市所有医院,社区街道,都可以开介绍信过来领取(物资)。「没有人给你们送」。


葛姗表示,该志愿者行为,原因在于对政策「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又为医院物资紧缺担忧,「好心办错坏事」。


因家乡在黄冈,一直关注武汉疫区救援物资进展的莫非,和医院对接紧密。


经武汉医务人员反馈,莫非知晓到,因较多医院因视频信息前往武汉市红十字会,又无法申领到物资,武汉市红十字会一度陷入混乱状态。


将此情况记录在微博,并对武汉红十字会进行质疑时,莫非亦收到志愿者私信解释道,视频发布者在认知和工作上,存在失误,本意实为传递外地企业定向捐赠的医院,可凭介绍信和相关证明领取的信息。


武汉市红十字会在《南方周末》的采访中则模糊回应,红会工作人员不可能下达此类指示,但无时间和精力去分辨视频中的信源和动机。


另值一提的是,武汉市红十字会在「郑重申明」视频信息不实,严重干扰疫情防控工作后;武汉市委机关报《长江日报》的跟进辟谣则强调,武汉市红十字会已报警。


风波未平下,武汉市红十字会经各渠道表态:只负责接收,无权分配:所有医疗物资,都须在防控指挥部的统一协调下,根据各医疗单位的实际使用需求分配。


匪夷所思的是,防控指挥部继而在媒体(经济观察网)回应中,详细解释物资分配流程道:防控指挥部尊重捐赠主体,非定向捐赠物资由湖北省红十字会、湖北省慈善总会及湖北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自行拟定方案后,上报防控指挥部社会捐赠组审核即可。


而且,防控指挥部表示在 1 月 31 日前,未曾修改或驳回湖北省红十字会上报的分配方案,未收到湖北省红十字会等机构的分配困难请求。


另外,在与省市红十字会的对接过程中,尤其是县市医院更为迷惑。


偶尔治愈多方问询发现,红会针对武汉周边县市医院物资领取程序的回复,关键在于院方证明外,省(或武汉市)卫健委和防控指挥部的审批。


但此项设置,对于非武汉医院而言,不仅效率无法保障,也存在「越级」当地卫健部门的工作「风险」。


如此,围绕于红十字会的救援物资分发系统,在北京加速公益基金会理事长李鹏看来,近乎「停滞」:原有的社会协作体系被打破,运转暂时失灵,势必导致按时按需的无法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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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解的分配疑团


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按需层面的争议,集中体现在 1 月 30 日湖北省红十字会公布的首批物资使用情况。


列表统计显示,36000 个企业捐赠的 N95 口罩(折算价值 36 万元),分别流向武汉仁爱医院(1.6 万个)和武科大附属天佑医院(1.6 万个);对比之下,武汉协和医院仅分配到个人捐赠口罩 3000 个(折算价值 1.2 万元)。


武汉协和医院为编制床位 5000 张的国家首批三甲医院,更为疫情主力定点医院;仁爱医院则为非发热定点,以妇科、产科及口腔科为主业的莆田系医院。


对此,湖北省红十字会分别于 1 月 31 日和 2 月 1 日两次发布说明。首先,更正 36000 个口罩并非 M95,只是 KN95 ,分发于两家医院的数量均为 1.8 万只。


其次,解释武汉协和医院的 3000 个口罩为定向捐赠;36000 个 KN95 口罩为爱心企业捐赠,但因 KN95 口罩不在疫情防控用品清单目录。仁爱医院的 1.8 万个口罩,是因为紧急求助下的「人道救急」。


然后,表示将痛定思痛、举一反三,转变作风,认真整改。


KN95 及 N95 口罩防护等级相同,分别执行中美标准外,更为「显眼」的,是 36000 个口罩的捐赠公司——北京森根比亚生物工程技术有限公司。


森根比亚为生物酶产品研发商,疫情期间反复宣传其杀菌消毒剂。据官微信息,1 月 24 日,森根比亚捐赠的 6 万个口罩自其各地仓库装车,连夜发往武汉,且所有商品均在严格规范条件下生产。


就捐赠物资,森根比亚回复偶尔治愈道,不知晓也并无定向捐赠于仁爱医院,其他事宜则全部依照湖北省红十字会通告为准。


仁爱医院则经上游新闻回应,森根比亚捐赠口罩的箱装标识,为其生产商致盛集团,且已发送职工和附近居民口罩 12000 余个。


偶尔治愈查询湖北省红十字会目前的捐赠公布,未发现依森根比亚官微信息,余下的 24000 个捐赠口罩统计。


湖北省红十字会的两份说明,已无法平息公众质疑。尤当仁爱医院与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曾经的合作关系被媒体梳理后。


2016 年,仁爱医院曾向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捐赠 60 万元「拯救子宫计划」专项基金。据本地媒体报道,在此专项基金的运作上,又由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指定仁爱医院为定点援助中心。对此,仁爱医院将自身定义为「湖北省红十字会仁爱基金长期技术协作单位」。


另就广泛流传于网络的经工商信息梳理,森根比亚与仁爱医院幕后实控人重合的论断,虽诸多公司间的复杂脉络清晰,但难以定论。


偶尔治愈对此梳理发现,更值得注意的是,关联森根比亚与仁爱医院的未名企鹅(北京)科技有限公司及武汉真爱妇产医院有限公司,均为湖北九州通高投养老产业投资基金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持股公司。


作为湖北省及武汉市红十字会反思举措的关键之一,就是由防控指挥部指派九州通医药集团物流有限公司,协助武汉市红十字会国际博览中心仓库的医疗物资分装。


工商关系显示,九州通医药集团经湖北九州通高投养老产业投资基金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参股武汉真爱妇产医院有限公司。


真爱医院法人陈丽萍,为武汉汉阳华西仁爱医院高管。而仁爱医院,又为武汉汉阳华西仁爱医院实控公司。


如此,九州通的介入虽「合理」,却微妙难掩。


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倒逼的自我整改


综合九州通医药物流的对外回应,目前武汉市红十字会仓库运作流程为:武汉城投进行卸货,入库分类堆码由九州通医药物流完成;物资梳理和质量核查的负责方,分别为武汉市统计局和武汉市市场监管局。


同时,九州通医药物流通过其云仓库管理软件,跟踪商品货位库存。武汉市卫健委和武汉市发改委分别对接药品类库存和非药品类库存。


当接到两部门的调拨指令,九州通医药物流将迅速完成出库单开据,打印拣货单,现场拣选核减库存,再将物资依配送单位投放至出库暂存区,以备配送。


作为全国最大的民营医药流通企业,九州通物流配备覆盖全国 95% 以上行政区域的 130 座物流中心, 200 公里以内 24 小时送达,城市配送 12 小时送达。时效保证的前提,即自物品入库始的智能操作平台。


侧重城市综合建设运营的武汉城投,同类企业综合实力全国排名第五,在市国资委出资企业中位列第一。


言及红十字会工作效率问题,葛姗强调,即使在湖北省红十字会,接线工作均需依靠志愿者,「若志愿者都因害怕风险不到位,你想象一下将会出现何种情况」。


武汉市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陈耘,曾对财新网表示,武汉市红十字会工作人员仅 10 余人,湖北省红十字会为 20 余人。疫情应对中,加上武汉市统计局抽调人员,总共 60 余人。这样的人力,没有能力做到和政府等的无缝对接。


所以,若抽离前述九州通与仁爱医院及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的复杂关系,九州通医药物流和武汉城投的介入,应会在现有条件下,改善捐赠物资的分发速度。


如据九州通医药物流信息,紧急医疗物资,可在2个小时内完成从到货到分配的过程。


对此,李鹏分析道,突发应急事件中,政府、商业和公益三方的协作联动应为常态。当面对正值年末疫情扩散的特殊情形时(如工厂停产,商业阶段性失灵),本是作为重要补充和支援的公益组织作用,就格外重要。


但因红十字长期无法彻底「去行政化」等原因,导致其被肩负重责时,又极度缺乏直接对接民间力量的整体调动能力。此外,红十字会和社会组织应长期培育人力资源体系,形成专职人员、兼职人员和志愿者三层保障。若对此不够重视,行动响应缓慢亦是自然。


如此,当政府启动应急机制,企业从生产到捐赠回归,红十字会突然面对更为急迫和「沉重」的对接时,慌乱程度可想而知。李鹏说道。


郭小华则补充强调,结合其与红十字会等机构长期交流经历,最困难的基础层面,为说服对方改进工作方式,以执行力更强、出错率更低的系统管理,替代「文件指令」式的人力传统。


观念改变虽非朝夕之间,但历经诸如汶川地震等赈灾教训总结后,一如既往地错误再犯,明显不合理。郭小华慨叹道。


除却向实力企业开放物资管理权限,武汉市红字会在 1 月 31 日,经《长江日报》发布的工作疑问解答中表示,为缩短物资转运时间,对定向捐赠流程做出调整:境内外单位或个人如有定向捐赠医院,可直接与定向捐赠医疗机构对接,确认后直接将物资发往受捐单位。


武汉红十字会:「无权」背后的无力


艰难的民间松绑


红十字会外,关联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的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同样深陷信任危机。


思源基金会拨付于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的 1900 余万元募捐款,因双方执行意向未达成而被退回后,又再拨付给湖北省红十字会作为疫情防控物资。


期间,湖北省红十字基金会公示退款说明时,错写转账支行;思源基金会公示的口罩采购供应商,实未与其达成合作并曾因医疗器械违规被处罚等问题,更引发强烈质疑。


漏洞频现下,「回归」疫情物资捐赠接受的机构指定,成为公益慈善领域的反思重点。


继防控指挥部相关公告后,1 月 26 日,民政部发布公告重申:慈善组织为湖北省武汉市疫情防控工作募集的款物,由湖北省红十字会、湖北省慈善总会、湖北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武汉市慈善总会、武汉市红十字会接收。除定向捐赠外,原则上服从湖北省、武汉市等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挥部的统一调配。


对此,郭小华和李鹏均认为与《慈善法》冲突,直接影响的是重大疫情中的民间参与和整体统筹。


据《慈善法》条款,国家鼓励和支持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组织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依法开展慈善活动。


郭小华表示,当捐赠接收机构被限制,具备实操经验和运作实力的公益组织无法进入,其多元性和灵活性的优势完全消失。如今捐赠物资「拥堵」难解局面的关键原因之一,也正在此。


阿拉善基金会秘书长张媛,则对偶尔治愈具体分析道,若以民政部牵头组织,建立各公益机构各展所长的协调小组机制,示更为优化的举措。


由此,可充分实现开放透明的竞争,进而最大程度地压缩中间环节,提升效率。不然,当全国及海外的捐赠压力全集中于 5 家指定机构时,「再好心也难好评」。


结合阿拉善生态协会的援助参与,张媛呼吁的是松绑民间力量:政府职能,在于保障国内外医疗物资平台入境入城通道,明确官方权威及时的需求信息指引,而非统一收归管理。在民间、企业和志愿者的有效发动中,救援物资则自然能被快递「吸引」,否则只会贻误时机。


莫非也急盼张媛所言的民间力量协同:毕竟武汉为千万人口的大型都市,仅在本地的优秀企业就不少。作为官方力量的强力补充,实现紧急事态下的特殊动员,方能不影响抗疫大局。


另值得注意的是,正如清华大学 NGO 研究所副所长贾西津所言,公益机构和社会力量的分散决策,和政府统一调配结合,才能既有力度又能照顾到多元性,尤其是照顾到弱势群体、被忽视群体的需求。多元化的社会组织可以看到政府忽视的地方,从而帮助到「弱势中的弱势」。


(莫非、葛姗为化名)

排版: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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