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光年的狂欢:刘慈欣与科幻文学审美旨趣


亿万光年的狂欢:刘慈欣与科幻文学审美旨趣

2007年的夏天,世界科幻奇幻文学大会首次在中国成都召开,作为一种类型文学,同时也是边缘文学的"嘉年华"活动,并没有引起主流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报道,只在"科幻迷"这一小圈子中热闹非凡。虽然如此,仍然有来自美国、俄罗斯、英国、日本、加拿大等国,包括中国本土最优秀的一批科幻、奇幻作家齐聚天府之国,蓉城大地。大会主会场设置在四川省科技馆,象征着科学技术与科幻文学的渊源。当主持人介绍到与会嘉宾刘慈欣时,全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彼时《流浪地球》小说早已问世,《三体》三部曲系列小说刚刚出版了第一部,人们憧憬着未来,热切期盼中国科幻文学的春天早日到来。

光阴荏苒,一晃十二年过去了。


亿万光年的狂欢:刘慈欣与科幻文学审美旨趣

刘慈欣


在中国科幻文学从国内走向世界的进程中,刘慈欣起了关键作用。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刘慈欣先后发表了诸如《流浪地球》、《中国太阳》、《诗云》、《球状闪电》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进入21世纪,《三体》三部曲(《地球往事》、《黑暗森林》、《死神永生》)横空问世,一举摘下世界科幻文学最高奖 "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的殊荣,成为首位获得该奖项的亚洲科幻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峰点评道:"在读过刘慈欣几乎所有作品以后,我毫不怀疑,这个人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文学提升到了世界级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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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中国科幻大会


自从1986年著名科幻作家布莱恩•奥尔蒂斯在其专著《亿万年的大狂欢:科幻小说史》中,首次把1818年出版发行的《弗兰肯斯坦》确立为现代科幻小说的起点,科幻小说从边缘境遇走向大众视野,已历两百年,直到21世纪的今天依然焕发着蓬勃生机。

科幻小说历史概述

幻想文学源远流长。从上古时代的神话、传说、史诗中都可以找到幻想文学的雏形。世界各民族也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和关于世界末日、人类灾难的想象,这些大量绚丽的想象被保存在形式多样的文学表达形式中,经久不息。从盘古开天辟地到上帝用泥土造人,从诺亚方舟到女娲补天。近代以来,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幻想文学也逐渐摆脱早期天马行空的神秘主义,逐渐过渡到理性主义阶段,为幻想文学插上了科学的翅膀。

以美国为例,美国科幻文学伴随着美国在二战之后的崛起,相继走过了"硬科幻"、"软科幻"、女性主义科幻、赛博朋克等时期,在后现代多元文化的格局中,借助大众传媒手段的多样性,尤其是电影艺术,催生了一大波人们耳熟能详的好莱坞科幻大片:《星球大战》、《黑客帝国》、《阿凡达》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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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战争想象图


20世纪40—50年代,是美国科幻文学的"黄金时代",诞生了一大批科幻迷们耳熟能详的经典著作,尤以美国科幻"三巨头":艾萨克•阿西莫夫、罗伯特•海茵莱茵、阿瑟•克拉克成就最高。其中艾萨克•阿西莫夫的代表作《基地》三部曲,气势磅礴,在幻想中缔造的银河系帝国,史诗般地再现了古罗马帝国的盛衰变迁。

相对于主流文学的受众面,科幻文学在中国还仍然是小众文学、边缘文学;相比较于美国科幻文学的成熟及其市场化运作,中国本土的科幻文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刘慈欣先生曾说过,在历史上很多大国崛起的过程,都伴随着一种大规模的科幻现象。美国如此,中国亦然。

中国本土科幻文学的崛起,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一路风风雨雨。生活物质条件的改善,多元文化观念的浪潮,当下的年轻人,不再像父辈那一代"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也开始抬头仰望星空,尝试思索着更加抽象的、形而上的问题。

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以《科幻世界》杂志为大本营,中国本土科幻文学创作呈现井喷的态势,一大批科幻迷们耳熟能详的本土科幻作家,如:刘慈欣、王晋康、何夕、韩松、钱利芳、燕垒生等等,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争奇斗艳。2003年,科幻世界杂志社与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强强合作,正式启动中国科幻"视野工程"中的三大支柱丛书之一 "中国科幻基石丛书",传达着中国科幻作家、编辑、科幻迷、出版社对构建中的中国科幻繁华巨厦的情感与信心,省会级城市的大型书店里也终于有了属于科幻文学的专属领地。

在百花齐放的中国本土科幻作家中,刘慈欣无疑是最灿烂的那一颗星。1999年,刘慈欣凭借《带上她的眼睛》首次问鼎中国科幻银河奖一等奖,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流浪地球》、《中国太阳》、《朝闻道》、《球状闪电》等等佳作,犹如一颗颗核弹在中国科幻迷这一小圈子不断引爆,直至《三体》斩获世界级科幻文学大奖——雨果奖,中国科幻小说就像在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中不断凝聚的星云,终成硕果,成为一颗耀眼的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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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电影海报


科幻小说的定义

关于科幻小说的定义,百年以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美国科幻文学理论研究者达尔科•苏文在《科幻小说的变形》中提出:"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科幻小说必须和充分的条件是间离效果和认知效果的存在和相互影响制约。"这也是关于科幻小说最著名的论断之一。 可以说,科幻小说独有的美感,正是那幻想的绮丽和震撼,虽天马行空却并非虚无缥缈,而是以坚实的科学技术知识为蓝本,描绘出色彩斑斓的画卷。"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读者通过阅读科幻小说,使生命超拔于烟火人间,思考更终极的问题,思考更抽象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是更长远的现实,也可能只是一个纯哲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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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与刘慈欣


美国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在其短篇小说《我•机器人》一文中,深入探讨了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问题,想象提出了所谓的"机器人三大定律",现已成为机械伦理学的基础,而这是传统主流文学不会涉及的题材。

大家所熟知的《流浪地球》,除了有在地球表面建造上万座行星发动机,以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这样史诗般壮阔的想象力以外,刘慈欣在小说中所架构起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现实世界,人类的,充满尘嚣的,一个科幻世界,宇宙的,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这两个世界的碰撞,它们强烈的反差,构成了故事的主体。传统文学信奉"文学即人学",旨在探讨人类社会意义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科幻文学探讨人与宇宙的关系,甚至是人类与外星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视野的广度是传统文学所难以比拟的,科幻让文学的目光宽阔起来,正如刘慈欣所说:"科幻小说是一种展示不同的可能性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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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梅隆与刘慈欣


科幻小说的灵魂

科幻小说的灵魂是科学。

仅就刚刚过去的2019年来说,《流浪地球》以累计票房46.84亿人民币的傲人成绩,打入内地影史前十。媒体评论"《流浪地球》是一部中国元素科幻,但没有刻意凸显中国的地位,而是把整个人类当做一个命运共同体。这就和一些好莱坞科幻很不一样了。而这可能也是中国科幻最有魅力的部分。中国硬核科幻就只问这一句话:我们是否有勇气,带着地球去流浪?"

事实上,若要深度解析《流浪地球》的科幻内核,它还不是最纯粹的那一类科幻作品。刘慈欣本人也曾在《重返伊甸园——科幻创作十年回顾》一文中,坦承包括《流浪地球》、《球状闪电》、《三体》第一部在内的这一系列科幻小说,是"自己的科幻创作由对纯科幻意象的描写转而描写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是刘慈欣科幻文学创作的第二个阶段,是与大众读者的欣赏取向达成平衡的一种结果。

早在美国科幻黄金时代,即20世纪40—50年度,以"硬科幻"著称的阿瑟•克拉克的代表作《2001:太空奥德赛》,其在创作理念和手法上,同时具有哲学的抽象超脱和文学的细腻,用来描写在宇宙中那些我们在感官和想象上都无法把握的巨大存在,充分呈显了"科幻小说的灵魂是科学"这一观念:科学的美感禁锢在数学方程式中,普通人需经过极大的努力,才能一窥它的神秘面纱。而科幻小说正是通向科学之美的一座桥梁,它把禁锢在方程式中的美感释放出来,展现在大众面前。

刘慈欣早期的科幻小说,包括后来取得极大成功的《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属于这一类纯科幻意象的范畴,对人和人类社会完全不感兴趣,一切现实的束缚都被抛弃,只剩下宇宙尺度上的亿万光年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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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话剧海报


譬如在《三体》系列小说的第三部《死神永生》中,描写了多维和二维的宇宙,出现了人造黑洞和小宇宙,故事在时间上直达宇宙末日。此类"纯科幻"小说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不再是文体的洗练或字斟句酌的修辞,而是炫技般的想象力,是自然科学提供的故事和思想资源,这也正是科幻小说区别于其他文体所独有的优势。

一部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洋洋洒洒百万字,也只是描写了一个地区的几十年的历史;而像阿西莫夫的《最后的答案》、刘慈欣的《三体》这样的小说,在短短的数千字内生动地描述了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宇宙几十亿年的历史。如此的包容和气魄,是传统文学难以达到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科幻是最大气的文学。


亿万光年的狂欢:刘慈欣与科幻文学审美旨趣

降维打击想象图


有评论家认为,到今天,主流文学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只能走形式化的道路。但科幻的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科幻文学最大的优势就是其丰富的故事资源,这种资源由科学技术的进步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三体》系列的成功表明,大众读者已经越来越能接受这种"纯科幻"意象的科幻小说。

美国科幻文学及其产业化道路已历百年,中国科幻要走的路还很长,单凭一部引爆票房的《流浪地球》,一部火爆图书市场的《三体》,还不能说中国科幻的春天已经来临。较之于美国,差距是明显的,或者可以说是"差别":人家的牛排之于我们的土豆牛肉,却已经无法再为它们排个名次,"口味"问题有了实际意义,这也正是我们的科幻走向成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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