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瑞幸的“幸運”,追尋做空者的驚情400年


從瑞幸的“幸運”,追尋做空者的驚情400年


“瑞幸確切地知道投資者在尋找什麼,如何將自己定位成一個有精彩故事的成長型股票……”隨著渾水調研公司(MuddyWaters)炸出一份匿名做空報告,瑞幸再一次站在了質疑的焦點。


有意思的是, 6天時間裡局勢發生了大反轉。從1月31日報告發布那天起,瑞幸股價連日下跌。熬過了漫長的週末,瑞幸週一緊急回應“完全否認渾水的所有指控” 。


渾水發佈報告的時間頗為精明,疫情時期,任何外部打擊都有可能給餐飲企業帶來成倍的傷害。就在很多媒體認為瑞幸可能會抗不過去的時候,週二收盤瑞幸咖啡大漲逾15%,而中國概念股也普遍上漲。


另一個大空頭“香櫞資本”的創始人安德魯·萊福特在2月5日則表示,瑞幸在克服了疫情影響以及廣泛的看跌押注後,其股價可能會翻番。如此看來,做空彷彿讓瑞幸成了 “幸運兒”。


不過說起來,這樣的“幸運兒”在中國還有很多。從2009年開始,中概股便屢屢被空頭機構盯上,安踏、新東方、分眾傳媒、綠諾國際……大量中國企業曾中過招。有的是自己闖入獵區的肥羊,而有的卻是披著羊皮的獅子,一口反咬在華爾街之狼的脖子上。


當然,不止中國,空頭的“狼爪”遍佈世界各地。隨著大量企業在空頭的圍獵運動中倒下,人們親切地將這些黑暗中的操縱者喚作“公司殯葬員”,這聽起來多少還有點入殮師的肅穆感。後來名字就變得有點恐怖了,叫“企業開膛手”。不過他們倒是得意地自詡為“市場警察”,彷彿自己是西奧多·羅斯福的反壟斷門徒。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對於這個貫穿資本市場四個世紀的古老職業,我們到底應該定義為謀殺者還是清道夫,也許還是該回到各個時間點上去把玩硬幣的正反面。


01、預見大廈將傾的人


2008年3月13日,詹姆斯·查諾斯接到當時華爾街第五大投資銀行貝爾斯登的首席執行官的電話,語氣有一絲不安,他希望查諾斯第二天上電視說明貝爾斯登是一家很棒的投資銀行,自己還有錢存在裡面。


查諾斯聽完眉頭一皺:3天前華爾街已經流出貝爾斯登出現流動性危機的消息,讓我這個享有盛名的空頭大師去說這些話,這得把我顯得多蠢?一聲冷笑之後查諾斯掛斷電話,並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此前持續跟蹤的一些公司的財務報告和一份賣空計劃。敏銳的職業嗅覺讓他聞到了變天的味道。


第二天新聞裡傳出貝爾斯登被摩根大通收購的消息,查諾斯結合昨夜銀行家致電時的慌張表現沉思了片刻,認為坐實了自己長久以來對股市的觀察——巨大的泡沫即將破滅。


果然,不久後一場全球性的金融危機“成功”降臨。股市大跌,道瓊斯指數在低谷時不足8000點。幾乎所有投資人都血虧,即便是曾預見過雷曼兄弟倒閉的大衛·艾恩霍恩也不例外。而查諾斯手下的基金卻一舉獲得了50%的回報率,資產規模一度接近70億美元。查諾斯則伴隨著“巨災資本家”的咒罵聲,成功穿越了人生中的第三輪熊市(前兩輪為:1987年美股崩盤、2000年互聯網泡沫)。


從瑞幸的“幸運”,追尋做空者的驚情400年


讓查諾斯大放異彩的賣空計劃並非什麼先進的投資手段,相反其實是一種古老的投資方法,股票誕生後沒幾年就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出現了。做空的本質其實就是藉助群眾的恐懼心理令股市下跌,從中賺取差價。但是最早沒什麼傳播工具啊,做空者如何讓信息快速傳播呢?沒錯,就是造謠。


當時股市中影響最大的謠言是一個叫以撒·勒梅爾的商人散佈的,他企圖藉此做空東印度公司,結果後者權大勢大,三言兩語就勸動了荷蘭政府,緊急出臺法律凍結了他的倉位,還把他驅逐出了阿姆斯特丹。


可能正是因為有了這種投機性質的墊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賣空都被人們視為一種詛咒,特別是進入熊市,在賣空導致股市加速下跌的時候。拿破崙一世曾斥責“一切做空者根本就是賣國賊”。在他統治期間,法國還頒佈了凡做空者將判刑入獄的法律。


前文中提到的貝爾斯登,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向一位“公司殯葬員”求助,但還是選擇向查諾斯開了口,可見當時的局勢十分危機,也足以瞥見空頭對市場波動的影響力。


不過做空帶來的影響並不侷限於股票的漲跌,還有一個比較正面的價值,就是持續刺激更多人去挖掘上市公司的醜惡內幕。畢竟,做空需要證據,但挖掘資本家內幕無疑於是在刀鋒上行走,沒有利益驅動有幾個人願意去?據說查諾斯在做空Baldwin-United保險公司的期間,就有私家偵探在他家外面翻垃圾箱。像渾水、香櫞這種大空頭也聲稱自己不止一次受到過“死亡威脅”。


不過有趣的是,全球第一個托拉斯——標準石油的揭穿者,卻並非利益至上的賣空者。反而是一位幼年目睹父親資產被巨頭吞噬的女記者。


“托拉斯爆破手”西奧多·羅斯福曾經讚美這些記者是 “扒糞者”,這個名字是噁心了點,但讚美之意卻是貨真價實。當然,如果不計較動機的話,做空者毫無疑問也在“扒糞”的行列。而且“空頭”+“媒體”這樣組合在一起,有時不但能扒出糞,還能造化糞池。


轟動世界的“安然公司詐騙案”,正是由空頭查諾斯和記者貝薩妮·麥克萊恩先後識破並揭露的。安然公司破產後,剛剛走馬上任不到一年的證券會主席哈維·皮特揹著鍋黯然離去。次年,美國頒佈了著名的《塞班斯法案》,也正是因為這套法案的實施,增加了上市公司作假成本,讓無數高管走進班房。


02、中概股的反擊


“當真理還正在穿鞋的時候,謊言就能走遍半個世界”,用馬克·吐溫這句話形容中國概念股在2010前後的遭遇恰如其分。從上市熱潮開始到綠諾國際、東方紙業、中國高速頻道等企業相繼退市,當時中概股被美國空頭機構頻頻圍獵,遭遇了過山車般的急速下墜。


2011年6月,港股上市的雨潤食品遭遇做空。一份疑似渾水公司所作的報告指出雨潤董事長祝義材擁有一家生豬養殖場卻沒有養豬。於是,報告中很自然地將雨潤和“騙取補貼”、“經營不善”等問題掛了鉤。儘管雨潤緊急申明該養豬場與上市公司沒有關聯交易,屬於錯殺。但還是抑制不住股價狂洩,幾天內雨潤食品市值蒸發百億。


從瑞幸的“幸運”,追尋做空者的驚情400年


一時間輿論譁然。兩年來,凝結在中國企業家和投資人之間的氣壓已經處在了爆破的臨界點。


雖然在幾年後雨潤食品屢陷“食品安全門”,但在當時,雨潤的遭遇卻讓很多人意識到這場針對中概股的圍獵之戰,已經從早期針對財務硬傷的“實際獵殺”走向操縱信用危機的“傳聞獵殺”。


有些外媒開始揣測中概股過去10年累積的信譽已經崩塌。因為此前中概股平均收益約13%,但從查諾斯拋出了堅定的“唱空中國論”和這些空頭找到了一部分中概股造假證據以後,信心恐慌的導火索被點燃。恐慌背後蘊藏的巨大利益,又讓這些空頭進一步走火入魔。到了2011年底,被做空慘遭退市的中國公司已經高達50家。


很難想象,在證券信息高度透明的當代,竟然還會發生400年前阿姆斯特丹交易所裡的粗暴手段。一片風雨飄搖中,終於有人拉起了“反獵殺”的戰旗。


雨潤事件之後,空頭機構先後又向中國企業發起多輪攻擊。OLP Global發報告稱新東方業績造假;空頭Anonanalytics質疑奇虎流量造假;香櫞攻勢最頻繁,連續做空斯凱網絡、奇虎360、分眾傳媒,其中,分眾傳媒單日最高跌66%。


李開復率先按奈不住,他捲起袖子發文聲討香櫞,認為香櫞“欺騙投資者”從中牟利,並質問對方到底是打假的還是造謠的?然後發動66位中國企業家向香櫞開炮。打了幾個月口水戰,真正走向公堂之時,雙方也僅僅是相互要求道歉。


真正的階段性戰果來自公堂之外。當時,香櫞第6次做空奇虎360失敗,令中概股士氣大振。這也暴露了這些空頭機構對中國市場的基本認識不足,從而撼動了 “打假”的公信力。


在另一條戰線上,摯愛Hermes皮帶的許家印也出馬了,但和李開復的主動請纓不同,許家印出馬是因為香櫞正在“空襲”恆大地產。


“放他×的屁”、“純粹他×的搶劫”、“跟他沒完!” 據說當時許家印大怒,有點失態。但從他的一系列反擊來看,並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


許家印首先組織分析團隊逐一反駁香櫞報告,然後號召股東們“出錢出力”攻破謠言,本人更是身先士卒自掏腰包拿出2.5億增持恆大,藉此穩定股價。接著發佈投資者大會,會上對香櫞的激烈抨擊也流傳到各大媒體。恆大得到了花旗銀行、德意志銀行、美銀美林、摩根大通在內的十大投行力挺。與此同時,也做了最壞情況的資金護盤準備以及善後程序的準備。


從瑞幸的“幸運”,追尋做空者的驚情400年


此後,香港證監會向香櫞提出審裁,直到2019年,香櫞以敗訴為這個案子畫下句點。敗訴以後,香櫞除了被禁止在香港買賣證券,限期5年,同時還得歸還因沽空恆大而獲利的160萬元。萊福特曾經驕傲地對外宣稱很多企業起訴過自己,“但是沒有一家能打贏我”。可能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折在利潤如此微薄的一單上。


當然,香櫞的兵敗並不能從根本上阻止其它空頭的進攻,最多就算是一個警告,類似於李小龍踢走了“東亞病夫”的招牌。這些年依然有不少空頭緊盯中國企業,特別是互聯網公司。其中,有一些企業還是能夠化險為夷。


比如安踏5次遭到渾水狙擊,結果市值反而上漲千億;比如拼多多被殺人鯨(Blue Orca)圍獵,到頭來也是有驚無險,股價大漲;像獵豹和新東方,在遭遇做空時雖然股價有下跌,最後還是得到回漲。


不過這些畢竟不是多數派,每天仍有很多中國企業無法避免和空頭交戰。至於何時能推翻“唱空中國論”,徹底消除信用危機,也許就像踢走“病夫”招牌後邁向強國這段路,且得走上一陣子。


03、開膛手的忌日


2009年1月5日,德國小鎮布勞博伊倫氣溫降到了零下15度,空氣似乎也陷入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絕望。夜幕降臨時,74歲的阿道夫·默克勒爬上了鐵軌,安靜地躺在其中。一輛特快列車呼嘯而來,駛過他的身體,德國第五大富翁的生命走向終結。


默克勒的死,跟他生前一次失敗的做空行為息息相關。當時他為了週轉資金決定去市場上博一次。恰逢金融危機爆發,大眾汽車股價下跌,他便大量買入大眾汽車股份看跌期權。


默克勒一生中進行過很多成功的投資,被人們稱為“德國巴菲特”。但他沒想到這次投資最為致命,直接讓他損失了13.5億美元,他的商業帝國陷入資金鍊斷裂的危機。而且更讓人唏噓的是,就在自殺的第二天,之前申請的一筆4億歐元的過橋貸款被核准發放。


這是一起震驚世界的悲劇,但如此巨大的虧損卻不是獨立存在的個案。很多大師級的空頭都曾面臨慘烈的失敗。比如一直堅定看空中國的查諾斯,這些年又是做空香港H股,又是對壘阿里巴巴,到頭來“晚節不保”,搞得手中的對沖基金嚴重縮水。


當年策劃過做空亞洲的喬治·索羅斯,一度引發過亞洲金融危機,促使華爾街兵不血刃地控制了一些國家的經濟。這樣一個曠世“金融屠夫”,據說在兩次狙擊港股的大決戰中,因為忽略了背後中國大陸的外匯儲備,損失24億港元。


從瑞幸的“幸運”,追尋做空者的驚情400年


空頭是一個危險而又孤獨的行業。危險在於容錯率極低。你必須找到那個短期暴跌的機會,但暴跌所帶來的收益至多也就100%,出現上漲損失卻可能無限倍地放大,連走平或是慢慢跌都會虧錢。而孤獨則在於,即便成為大贏家也收穫不了讚美,與金錢一同收入囊中的還有道德譴責。


有時,做空者甚至會面臨真實的審判。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後,喬治·索羅斯、詹姆斯·西蒙斯、菲利普·法爾肯、約翰·保爾森、肯尼斯·格里芬,5個著名的對沖基金經理像牲口一樣被圈在圍欄裡,接受著美國國會的審判。


之後不久,索羅斯宣佈返還所有的投資者資金,基本退休。西蒙斯也於2010年退休。法爾肯後來被禁止涉足該行業。保爾森依然蟄伏著找尋機會,但旗下管理的基金收益連年暴跌,日子過得甚是煎熬。格里芬的基金倒是發展良好,但他已經不做空了。


有一句被廣泛流傳的話,據說是巴菲特說的:沒有一個人能靠做空自己國家發財。這句話其實也體現出空頭的悲涼,他們的成功是建立在痛苦之上,成功越大這種痛苦就越大。如果這份痛苦轉移到自己的國家頭上,則相當於抽走了自己最重要的底牌。


在電影《大空頭》的結尾,幾個抓住了美國金融危機發財的小人物,看著整個經濟秩序走到毀滅邊緣,人們丟掉工作甚至流離失所。他們一邊套利一邊扼腕嘆息,有人在按下“賣出”鍵的時候內心掙扎不已。


畢竟,在一片廢墟上,誰能狂歡得起來呢?


04、尾聲:謊言與真相


在空頭髮展壯大的400年裡,已經有越來越多人意識到,股價上漲未必全然是好事。無數次的金融危機告訴我們,吹大新的泡沫並不能解決之前那個舊的泡沫。滾滾而來的慾望洪流中,真相變得越來越重要,但與此同時,真相也越來越容易被隱藏。


做空機制作為市場中最有制衡力的一環,對真相有著捍衛之功。無論是渾水、香櫞還是查諾斯,這些以利潤為前提的做空者,都曾經拆穿過一些企業的造假行為,讓造假者揹負了沉痛的代價。但做空者同時又身處在離謊言最近的地方——為真相代言,也就擁有了捏造謊言的權利。在一個良性的市場生態中,這是不該出現的。


有人說,內心世界充滿陽光,是做空頭的必要條件。這或許不無道理。在經歷了漫長的蟄伏之後,面對可疑的獵物,是選擇用謊言做武器,還是選擇尊重事實真相?也許大部分空頭都會在第一時間去評估說謊的危險程度,只有極少數會首先自問這樣做是否道德。


謊言與真相,可能是做空者要面對的永恆課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