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種子

小學時,學過一篇課文,夏衍先生的《種子的力》。印象最深刻的是,人們把一些植物的種子放在人的頭蓋骨裡,讓它發芽,結果種子的力竟能將緻密、堅固的人的頭蓋骨完整分開。鄉下的孩子,對這種科學的實驗感到驚奇,但壓在瓦礫和石頭下的小草的生長,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不管重壓如何重,空間如何狹,小草總能頑強不屈曲曲折折地長到地面上來,它甚至可以把壓迫它的石頭掀翻。老師說,種子的力,看不見的生命力,“長期抗戰”的力,有彈性,能屈能伸,有韌性,不達目的不休止。

種子的力,生命的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得種子在,何愁沒希望。我老家,豫西民間雲“餓死不吃種子糧”。因為種子是糧,又不是糧,它是再生的泉源,絕望中的希望,它是明天,是未來,生命傳承的火,不死的魂魄。為了保護種子,人們忍飢挨餓,上樹捉鳥雀,小河撈魚蝦,挖地逮老鼠,樹葉、樹皮、草根,能吃的吃,不能吃的也強忍著往下嚥,直至決絕地死去。人類歷史上這樣可歌可泣的事例很多。最為典型的恐怕要數二戰時期,發生在列寧格勒的守護種子的事情了。開一句莊重的玩笑,豫西民間我老家用一句俗語詮釋著一個民族的行為,而俄羅斯民族,用自己的行為踐行著豫西民間我老家的一句俗語。靈犀在心,超越時空。

公元1941年9月9日,希特列開始施行他的“巴巴羅薩計劃”,他叫囂著不接受列寧格勒的投降,一定要把這座城市從地球上抹去。城市圍困如鐵桶,轟炸機遮天蔽日輪番轟炸,交通要道被炸燬,基礎設施被炸燬,半地面建築被夷為平地,吃成了大問題,糧食供應嚴重不足,德軍企圖把守城軍民活活餓死。然而蒼天有眼百密一疏,坐落在郊區8層樓高的種子研究所竟倖免於難。所裡10多名青年科學家上前線了,剩下的30多名年紀較大的科學家,一邊繼續工作一邊守護希望,保衛著儲存有10多噸小麥良種的倉庫。不是沒有人打這些種子的注意。有隊伍想把種子作為戰時物資徵用,但當聽到這些良種是科學家的心血,是戰後人民的希望,特別是看到身邊的科學家們一個個面黃肌瘦瘦骨嶙峋時,帶隊的將軍熱淚盈眶,集合隊伍,敬禮而去。100多位饑民衝進研究所,用石塊兒猛砸著倉庫堅固的大門……他們聽到的是這些種子連前線流血的戰士都不願意動,他們看到的是伙房裡熱氣騰騰的清湯裡飄著的甘蔗渣和玉米杆粉,研究所後面的菜地裡,矗立著一排新修的餓死的科學家墓,饑民們泣不成聲,面對墓碑,深深一躬,潮水遠去。800多個日子過去了,公元1944年1月14日,勝利到來時,留守的科學家活下來的只有3個人,他們的菜地裡,排列著29座墳塋。為了紀念這些科學家,列寧格勒的市民們把這座研究所命名為“希望的種子”。

希望的種子,物,人,有形的,無形的。有形的是10多噸小麥良種,是研究所菜地裡29座墳塋,列寧格勒大饑荒造成的65萬人的死亡,無形的是科學家的守護,是前線將士的敬禮和100多位饑民的鞠躬。一個人,當他為種子而願意自我犧牲時,他自己也就化身成了一顆種子,寧肯餓死也不吃種子糧,他其實是把自己播撒了出去,死亡播撒法,置之死地而後生,播撒在別人的心田裡,生長成一種精神。一個種子的民族,是偉大的,戰火摧不毀它,災難壓不垮它,文化賡續,瓜瓞綿延,不屈不撓,滄桑正道。種子的心種子最懂,民族的偉大,偉大民族最懂,中華民族,偉大的民族,種子的民族,它會永遠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有這樣一則數據:1937年,抗戰爆發前夕,全國專科以上學校108所,教員7560人,職員4290人,學生41992人;1945年,抗戰勝利時,專科以上學校141所,教員11183人,職員7257人,學生83498人。八年抗戰,中國的高等教育沒有被戰火摧毀,反而越戰越強,何也?原因可能很多,其中重要一條,即國民政府教育部和大學校長們的遠見卓識。教育部認定:“抗戰既屬長期,各方面人才,直接間接均為戰時所需。我國大學,本不甚發達,每一萬國民中,僅有大學生一人,與英美教育發達國家相差甚遠。為自力更生抗戰建國之計,原有教育必得維持,否則後果將更不堪。”浙大校長竺可楨在《大學生與抗戰救國》中寫道:“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英美各國都送大量的大學生上前線去是失策,到了戰後才深深地感覺到。”“國家為了愛護將來的領袖人物起見,不把大學生送往前線去衝鋒殺敵,他們則應奮身圖報,努力上進,能把將來建國的重任擔當起來,方可對得起戰死沙場的勇士,方不愧為今日之程嬰。”

最渴望成長為棟樑的是種子,最擁有種子情懷的是棟樑。今日的種子,明天的棟樑。明天的棟樑,又在守護播撒著後天的種子。種子的渴望,棟樑最理解。棟樑的情懷,種子不忘記。生命的記憶,刻骨銘心,成長的紀念,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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