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疫情熱線值班員講述:接聽5572種情緒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俞任飛 陳曦 文/攝 通訊員 江歆

“我開始咳嗽了。”

“我該怎麼辦?”

“我是不是沒救了?”

“……我很害怕。”

凌晨1點,浙江省疾控中心大樓2層,靠裡的一間小屋亮著燈。周欣的耳機裡,傳來一陣急促、尖厲的女聲,略帶福建口音的普通話,像雨點般迸出一串問題。有時,甚至能聽到話機的嘈雜、對方的抽搐啜泣,和隱隱約約孩子的哭聲。

這是近幾天來,周欣第四次在深夜接到這位大姐的電話。午夜電話和打電話的人總是形形色色,有情緒失控的大叔,有妻兒被隔離多日的家庭頂樑柱,有歇斯底里的高吼,也有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關注、緊張、擔憂、焦慮、恐慌……順著電話線,周欣多數時間能準確觸摸到另一端的情緒。而他要做的,是儘可能地解決問題,緩和對方的心理壓力。

1月24日,浙江省疾控中心率先開通24小時防控新冠肺炎諮詢熱線0571—87115039,截止2月7日13:00,累計接聽電話5572個。25位抽調自各處所的專業技術骨幹人員,輪流守著4部電話,一天最多時要接630通電話。

午夜疫情热线值班员讲述:接听5572种情绪

午夜12點,周欣和同事交接,接下來的8小時裡,只有電話一直陪著他。

周欣也是在臘月廿九接到通知,放棄回鄉,返回單位。2008年就入所工作的他,有著十多年的艾滋病諮詢經驗。“深夜接線員”的角色,更多時候落在他的肩上。

午夜的面紗足以卸下白天的防備與秩序,周欣上線,傾聽電話那頭陌生人的千百種情緒。

“我出去辦過年貨,會不會被感染”

電話那頭的聲音逐漸放緩。

周欣選擇在這時介入。他說,疫情關乎大家,但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會感染。大姐還有些不依不饒,“可是我年前去辦過年貨,這會就開始咳嗽。”周欣接著安慰她,“但是你目前的環境很少與人接觸,症狀也不足以表明已經感染。”

這次的對話持續了46分鐘,是近來最長的一次通話。周欣把整個過程比喻成 “拔蘿蔔”:“有時候不可能很快,也不是一次就能拔出來的。”

“我是得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了嗎?”這是熱線剛剛接通的前幾天裡,周欣和他的同事們接到最多的問題。每天猛增的確診案例,確實極易引發人們的恐慌心理。浙江省疾控中心熱線諮詢組組長黃學敏,曾在“非典”時期負責過諮詢工作。和十七年前很類似,頭幾天,人們總是容易陷入過分關注自我身體狀況的情緒。

周欣就在第一天接起過不少湖北號碼,有些甚至來自他都報不出名字的湖北小城。武漢對進出人員加強管控後,他們情緒激動,不斷把自己的任何不適,都往新冠肺炎的症狀裡套。每次遇到這種問題,諮詢組都會首先確認對方是否有過相關接觸史;如果沒有,再瞭解一下發熱過程和症狀,是否有呼吸困難等。然後再告知對方周邊的定點醫院,提醒做好防護再去醫院檢查。

午夜疫情热线值班员讲述:接听5572种情绪

熱線剛剛接通的前幾天裡,不少諮詢者來詢問症狀

越是午夜,這樣的執念往往越深。兩天前,同組的費方榮也連著接到同一個小姑娘的來電。“她和父母都沒外出,只是家裡的小狗偷偷溜出去跑了一圈。”姑娘說,這幾天總是在半夜驚醒,第三次打來時,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和費方榮反覆確認問題不大,她才終於掛斷電話。

即便不焦慮,大部分人對於疫情都緊繃了神經。這種情緒並沒有因為春節的喜悅而被沖淡,大年三十那天,晚上8點,春晚準時開播,費方榮他們舒一口氣,“覺得總算可以稍微喘口氣了”,結果電話一直響到了跨年。“家裡的酒精用完了,我用碘伏替代能消毒嗎?”面對這樣的問題,費方榮只能先記錄下來,與專家組確認後再行答覆。

“負面情緒像氣球,不能一下碰炸”

晚上11點半,周欣穿過濱江安靜的大街,趕到信誠路上的省疾控中心。單位下了通知,不必要時儘量不要來樓裡辦公,避免交叉感染,他也因此成了晝伏夜出的“夜行客”。上工前,他給自己泡上今天的第一杯咖啡:每天三杯咖啡是他的基本量,三四點最困的光景喝一杯,早上走之前再喝一杯。

午夜12點,他和同事交接,接下來的8小時裡,只有電話一直陪著他。這幾天,電話聲響的頻率已經比幾天前少了些許,但他依然很難抽空眯上一會。“基本每隔20多分鐘,就會有一個電話打進來。”像是約好了一樣,一整個晚上,周欣只能靠著胳膊,休息不到40分鐘。

午夜疫情热线值班员讲述:接听5572种情绪

25個專業技術骨幹人員,輪流守著4部電話,每天最多要接630通電話

周欣說,來電人群也分時間。過了10點到子夜,多數是焦慮疫情睡不著覺,情緒與意見需要更多出口的人。

前幾天夜裡一點多,他就接到過一個20多分鐘的建議電話,“大叔聽著是金衢地區口音,年紀四五十歲,上來就說,也不聽你的。”夜裡諮詢者不多,周欣耐心地聽完了對方羅列的幾點要求。他說,有些來電諮詢,更多是缺乏一個宣洩途徑,就像是一個氣球,“負面情緒的累積和釋放都需要時間,不能一下就把他碰炸了。”而他要做的就是專注傾聽,讓對方表達和傾訴自己的混亂情緒,再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

等到後半夜三四點,來電語氣會更急切,諮詢對象也多半不是自己,“很多是年邁的父母,或者孩子突然出現發熱等症狀”。

有的問題也會讓周欣很為難。“一個父親打電話給我,不到兩歲的小朋友發燒,和媽媽一起被隔離了。”在集中隔離點外的父親得知自己孩子精神萎靡,媽媽的情緒也很低落,他一時沒了主意。“我也只能陪著他一起難受,”周欣說,多數情況下,適當共情是心理疏導最有效的方法。

周欣勸他,隔離是必須的,萬一受到傳染,早發現早治療,對孩子、 母親的身體都有好處。“但是兩個人的精神狀態都很差啊。”年輕父親還是有些擔心。周欣趕緊回答,我們買些好玩的、好吃的,給孩子帶進去。電話那頭鬆了一口氣,語氣開始變得緩和,周欣知道,對方找到了心理支點。

接的電話一多,周欣自己的情緒難免也需要調整。白天,他還可以找同事傾訴,湊在一塊吐吐槽。在夜裡,他只能掛下電話,去一趟洗手間,深呼吸幾口,但不能離開太久,因為還有下一通諮詢在等待著他。

“我理解他們的焦慮”

38歲的周欣碩士方向是生物醫學,畢業後,他進入浙江省疾控中心艾滋病與性病防制所,最初的一年是在實驗室裡度過。之後,他調動到綜合干預崗,接受艾滋病相關諮詢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用他自己的話說,“和人打交道,比和機器打交道更有意思。”

午夜疫情热线值班员讲述:接听5572种情绪

這次開通疫情熱線,周欣值了5個夜班,最多一次接了108個電話

這次新冠肺炎諮詢熱線開通了13天,作為第一批上崗的接線員,周欣值了5個夜班,最多的一次他記得很清楚,接了108個電話,“和水滸好漢的人數正好對上”。

碰上的問題也很多,有的叫人哭笑不得。“大半夜的,問我要不要‘處理’掉家裡的寵物,”也有問“吃了野生甲魚,會不會感染新冠肺炎”的。周欣說,他完全理解提問者的焦慮,也會盡力排解疫情下他們的壓力。

生物鐘有些紊亂,還要不斷面對各種情緒的提問人,周欣自己這段時間來也有些疲憊。早上8點值班結束,他會戴上口罩,掏出口袋裡的筆按下電梯按鈕,步行回家。到家之後,周欣扭開花灑,舒服地衝一個熱水澡,再給自己做一頓早飯,這是他難得的解壓時間。

他能感覺到,每一天都在離疫情結束更近一點。很明顯,這幾天,諮詢數量減少,能夠聽出話筒那頭,人們正從恐慌中走出,心態得到了調整,問題也更多轉向了新冠肺炎的防治政策。

直到浙江省解除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前,這條諮詢熱線,還將一直開通下去。

午夜疫情热线值班员讲述:接听5572种情绪

大家都相信,每一天,都在離疫情結束更近一點。(感謝劉宇恆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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