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往“方艙”的“臨時救護車”

這是一輛皮卡。後部貨箱加蓋了頂,兩側圍上綠色的防護網,裡面放置幾把椅子。此前數日,武漢市某個街道的城管中隊用它接送發熱患者就醫。

中隊隊長陳小俊忍不住對澎湃新聞“抱怨”:改裝車輛的工人很難找到。隊裡另外兩輛運送車是他們用麵包車改的,塑料板把車內空間隔開成前後兩截。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武漢的公共交通停擺,“120”急救車極不夠用,社區為老年人送菜的普通車輛也有潛在傳染風險。基層政府急需解決病人出行難題。

像陳小俊他們的這種“臨時救護車”,日常接受街道辦事處與各個社區的調度,接送病人就醫。

驶往“方舱”的“临时救护车”

“方艙醫院”外 本文配圖均為受訪者提供

起初,這一街道有四名城管負責,後來人手不足,又招募了幾名志願者。隊員們隔日輪休,每天早8點上班,晚10點下班。“方艙醫院”和隔離點陸續建好接受病人後,他們更忙了。陳小俊回憶,2月8日他們工作到凌晨1點, 2月7日熬了通宵。

湖北省委書記蔣超良8日提出,集中兩天時間將武漢累計所有疑似患者檢測完畢。此前的7日,他提到要將所有確診患者、疑似患者全部集中收治、分類隔離,確保應收盡收。

陳小俊他們到了最忙碌的時候。但隨著在家隔離病人逐漸減少,他們也許將能輕鬆下來。

2月9日下午3時許,城管隊的麵包車啟動了。車輛從長江附近的辦事處出發,往西拐上大道,再往北開至附近的一處社區。這趟任務是運送輕症病人去“武漢客廳”接受治療。

“武漢客廳”原本是2012年開放的大型城市綜合文化體。疫情爆發後,這裡改造成了收治病人的“方艙醫院”。目前“武漢客廳”A區1000張床位已投入使用,B區的500張床位也即將投用,與B區相同規模的C區尚待開放。

社區幹事已拿著文件在大門口等待。過了片刻,社區書記也拿隔離單急匆匆從小區裡出來。隔離單是社區經過上級批示後提供的輕症患者名單,由城管隊員交給“方艙醫院”。

城管隊員身穿防護服,頭戴護目鏡、N95口罩,手上是一次性手套。但因為物資緊缺,他們配置的防護服達不到醫用標準,隱約露出一小節手腕,也很難做到一次一換。社區書記也只戴著口罩。雙方站在陽光下交流了一會。期間,五六個輕症的患者陸續拎著拉桿箱出現,魚貫鑽入車裡。

城管隊員和社區書記介紹說,送往“方艙醫院”的都是新冠肺炎的輕症患者,生活能自理,也不算太高齡。

社區書記說,有的病人想住進定點醫院的住院部,她反覆與他們溝通:床位實在緊張,先去“方艙醫院”。但現在小區裡,還有高齡老人等著送去“方艙醫院”,目前在家。他也盼著儘快解決。

“我們遇到過幾個病人,車開到門口,他們不肯出來。”司機劉平說,也有的病人特別想住進“方艙醫院”,相比在家,畢竟有醫護照料。

“方艙醫院”和隔離點之間的關係還在調整之中。隨著“武漢客廳”逐步投入使用,一些原住在賓館隔離點的病人可以搬去“方艙醫院”。載上社區的病人後,麵包車又開到附近的一處快捷酒店,接上這個隔離點的兩三個病人。

劉平裹在雪白的防護服裡,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路況。他說自己幹了十年城管,負責這次行動是因為他擅長開車——多數隊員只會開自動檔,而他會開手動檔。

“也是為武漢出一份力。”劉平說。

開車的劉平有些為隔離單上的部分病人著急。“方艙醫院”收治病人時,會對隔離單進行最後的審核,有的病人只是有症狀,未做核酸檢測,“方艙醫院”可能不收。

驶往“方舱”的“临时救护车”

社區提供的“隔離單”,由“方艙醫院”審核是否符合收治標準

城管隊員的工作量很大,最近,陳小俊還與賓館對接。在去“武漢客廳”的路上,他接到電話,說要送一批密切接觸者去賓館隔離點,但陳小俊不確定賓館是否有足夠多的房間。趁著車停下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他匆匆地跳車而去。

期待

可能因為是同一小區業主,隔著塑料牆,能聽到即將住進“武漢客廳”的輕症病人愉快地用湖北方言聊天。其中一個人說,聽說尼古丁殺病毒,治肺炎。陳小俊聽了笑起來。

“我最近感覺跟正常人差不多了”,還有病人說,“只是心裡很慌,覺得坐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不是每個人都情緒放鬆。前述劉姓社區書記說,有個病人的父親今日(9日)早晨去世了。這個病人此刻也坐在劉平、陳小俊的車上。

他們運送的病人裡,有人發病後,把妻兒都送到妻子的孃家去。家裡有老母親,他很擔心她一個人在家能否照顧好自己。“最好社區安排好賓館,把我母親也隔離起來。”他有這樣的想法,“賓館裡有專門的人看護。”

也有人經過分析,認為是自己把“新冠”傳給了老婆和岳父,家人集體住進了醫院。不過他自己病得輕,一個人從家裡出發,很期待“方艙醫院”能儘快地給他安排再次核酸檢測,確認康復。

還有的病人仍在發高燒,她經歷了兩次核酸檢測,一陰一陽,醫院床位早滿了,住不進去,她期望在方艙醫院得到好的看護。

坐在前排的劉平和陳小俊並不瞭解塑料牆後的情況,“工作量太大了。”劉平把著方向盤說,“基層壓力很大,志願者人手不夠。之前有個武漢客廳的輕症病人,提出父母親的病有點重,住在別的醫院,他要去給他們送藥。這種事本該社區志願者做。但最後我們開車把他從‘武漢客廳’接出來,去了他父母所在的醫院。”

劉平回憶起,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雙肺都感染了”。昨天,劉平開車送老人去醫院打針,老人氣喘吁吁,上車需要攙扶,這老人沒有家屬陪伴。今天,劉平沒見他出現在名單上。雷神山、火神山醫院投入使用,很快會加大床位供應。劉平一直惦記,老人能及時住進醫院。

他又想起昨天拉過一對北方口音的母子,好像母親也有點喘吁吁;兒子的腳骨折了,綁著繃帶。“也可憐呢”。

陳小俊則記得,城管中隊送過的最高齡病人是84歲。在他的印象裡,這位老人成功住院了。還有一個病人,他規律地每天都用車去很遠的別區醫院。“每天名單上都能看見他。久而久之,對這個名字很熟”。

陳小俊跳下車去對接賓館,志願者葉維佳代替他上車。葉維佳剛送一批病人去“武漢客廳”。葉維佳形容,自己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感到很無力。“你把病人放到醫院門口,其他事不歸你管。他們都生病了,你卻不能幫他們住院。”

床位太緊張了。葉維佳說,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收治了許多重症患者,壓力很大。有一天沒了擔架,他幫忙和家屬把一位老年婦女扛進病房,直到有病人的遺體被抬出病房,這樣才騰出一張床來。醫院火速讓新患者住進去。

走進隔離病房時,雖然穿著防護服,但不是醫用標準的,葉維佳有點怕,但“有什麼辦法呢”。

葉維佳接著說,那位老年婦女住院的第二日,也去世了。“唉……”他嘆了口氣,為了防止感染,遺體要儘快火化,“死者的家屬還不能見上最後一面”。

“武漢客廳”

車子行駛到金銀潭醫院附近,距離“武漢客廳”還一公里多,大量車輛出現了:除了救護車,還有另一輛改裝的皮卡,頂蓋上同樣纏著紅藍相間的蛇皮袋;還有公交車。據城管隊員說,這些都是各街道來“方艙醫院”送病人的。

驶往“方舱”的“临时救护车”

各個街道轉運病人的車輛排成長龍

2月9日下午5點左右,麵包車排在這樣一列長隊裡。葉維佳預測要等約半小時。劉平“哼”了一聲:“我這人實話實說,最起碼等一個小時”。上一個班次,他在“武漢客廳”的門口排隊兩個多小時。

一小時後,終於,前一輛車動了。他們把車開進“武漢客廳”的一處偏門。葉維佳跳下車,拿著隔離單小跑到門口。幾名護士正拿儀器給其他社區的輕症患者測試血氧飽和度,分辯是否屬於輕症。

驶往“方舱”的“临时救护车”

“方艙醫院”外,身穿防護服的護士在檢查病人的血氧飽和度

現場的護士和警察都身穿防護服,警察外搭亮片馬甲,護士的衣服上則用記號筆標記:“護士”。天色暗了,護士看不清楚儀器上的數字,葉維佳打開手機電筒,給她照亮。

排著隊進入“方艙醫院”的病人都提著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具,有的端著臉盆。一位即將步入“方艙醫院”的中年女人,朝送她來的司機鞠了一躬。

葉維佳和劉平要把麵包車開回城管中隊。這時換葉維佳開車,他指給記者看路旁的一處物業,燈火點點,那是他的家。他的兒子也在忙抗疫的事,一直住單位宿舍,沒時間回來。老婆和兒子都不知道葉維佳開臨時“救護車”的事。他含糊其辭地告訴老婆,自己在當抗疫志願者。

而劉平的家人知道他在接送病人,他們都很為他擔心。

回到中隊,葉維佳和劉平拿出消毒酒精互相大噴一通。脫下白色的防護服後,葉維佳變成穿羽絨服的普通中年男人。他繼續回憶,自己曾去廣東打工十年,造摩托車,還在當地買了房。原本計劃把家人都接過去。但年紀一大,還是覺得武漢好。

劉平回到辦公室也坐下來,在防護服裡面,他穿著一身整齊的城管制服。已經是夜裡的21點,新的一“單”來了,葉維佳和劉平又準備出發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