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述《穿越生死的情書》節選:4:這恐懼無處可逃,我們只能面對

未然醫生:

你的信在我腦中勾勒出一副畫面:無影燈下,手術醫生舉起雙手,背影堅定猶如信仰。我想,這大概就是你所說的“上帝之手”。我相信:不管十年,還是二十年,終有一日,你會成為它。

這些天,我這裡來了一位特殊的來訪者,讓我思考了很多。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是一位41歲的男性,肝癌晚期,癌細胞轉移到了肺部和大腦。醫生說,大概還有18個月的時間。

他問我:“你能讓我不怕死嗎?我知道我必死無疑,但我太害怕了。如果你能讓我不怕死,多少錢我都給你!”

他說:“你知道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是什麼嗎?是等死。想象18個月後,你會被切開氣管、胸腔插滿管子、飽受折磨而死。然後每天早晨醒來,你就會告訴自己,嘿,小哥們,你還剩17個月零29天,17個月零28天,17個月零27天……那種感覺,有多恐怖,你懂嗎?”

他說:“我每一天都想自殺。我從樓道的第一層爬到二十層,感覺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下一秒就要爆炸,那種感覺太痛快,就像下一秒就可以猝死,什麼痛苦也沒有了,全部解脫了。”

我沉默了一會,問他:“既然那麼怕死,為什麼又想死?”

他苦笑,搖頭:“沒有什麼比死亡本身,更能終結對死亡的恐懼。死了,就不怕了。我只想,最後,如果一定要死,能死得好受點兒。”然後他問我,“林老師,你知不知道哪裡可以做‘安樂死’?”。

他說:“我網上看過一個視頻,裡邊是一位93歲的歐洲老人,因不堪癌痛,在醫生的幫助下實施安樂死的全過程。視頻裡,老人的親友穿著禮服手捧鮮花,到現場與他擁抱告別,現場演奏著溫馨的音樂。很多人在評論區留言,說,老人很幸福,從此解脫了,不會再有恐懼和痛苦。我好羨慕,這才是一個人結束生命的最好方式。”

我看著他的眼睛,許久。我說,很抱歉,我無法幫你去死,我只能幫你在這18個月裡好好地活。用死亡去逃避對死亡的恐懼是沒用的。這恐懼無處可逃,我們只能面對。我會和你一起,在黑暗中找到光明。

他把眼淚壓住,用力點點頭。後來,我們約定了每週三下午的諮詢。

他走後,我思考了很久。我忽然明白,你在第一封信裡提到的:“有時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死不了。如果一個人活著,沒有意義、沒有快樂、沒有尊嚴,又有誰願意活?”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他對於“安樂死”的渴望,也理解了,視頻中幫助患者實施“安樂死”的那位醫生。你說,“醫生的使命,是與死亡為敵,只要有一線生機都不能放棄。” 但我想,或許你和那位醫生都沒有錯。

醫學的使命,是把人救活。可誠實地說,當代醫學常常在做的事,是明知沒有希望還堅持把人治到死。所以,我的來訪者,他恐懼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在生命的最後,可能會承受過度醫療帶來的創傷和痛苦。

從某個視角而言,作為醫生與作為心理諮詢師,我們的使命是一致的——希望病人活下來,更希望他們有限的人生,活得安寧幸福,活得有質量、意義和價值。

我能理解——作為一個接受嚴格職業訓練的醫生——你對於死亡的敵意。我也與你一樣,充滿對生命的熱愛和使命感。但我想,如果人生的開頭與結局都是必經之路,那麼,或許我們可以放下心中掙扎,讓生命自然的來,坦然的去。

終點的早晚不重要。重要的是,終點來臨之前,人們的心能得以撫慰、得以安放。


林尋

2017年7月5日


醫述《穿越生死的情書》節選:4:這恐懼無處可逃,我們只能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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