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文丨閔思嘉


今年的奧斯卡創造歷史把最佳影片頒給《寄生蟲》,可以說是近幾年來最讓人滿意的一屆了。但獎無完美,它還是難以避免地有一些疏漏,這也是「大年」的一個證明。比如克里斯蒂安·貝爾都沒有影帝提名,露皮塔·尼永奧本來應該是蕾妮·齊薇格的最大競爭對手,同樣也沒能入圍。

但比起這些來,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是居然忽略了薩弗迪兄弟的《原鑽》,一項提名都沒有給。連同影片一起被忽略的還有亞當·桑德勒堪稱演藝生涯中的最好表演。

有意思的是,《原鑽》的執行製片正是今年10提0中的斯科塞斯,導演薩弗迪兄弟也一度被人們稱作是斯科塞斯接班人,兩相對照下的落空的確有種唏噓感。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原鑽》在爛番茄有94%的新鮮度,拿過紐約影評人協會的最佳導演獎,之前一直呼聲很高。

亞當·桑德勒還借《原鑽》提名了金酸莓的最佳贖莓獎,一種爛片王翻身的反向證明。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導演本·薩弗迪和約書亞·薩弗迪這對兄弟搭檔算是從導演雙週成長起來的戛納嫡系,《好時光》更是一舉打入戛納主競賽單元。

在紐約長大的兩人在自己的數部作品中都把紐約當做敘事土壤,顯著而易於識別的紛亂影像風格、和畫面同樣標誌性的電子音樂品味、持續而焦灼的現代都市背景讓薩弗迪兄弟已然建立起了一種紐約城市美學風格。

而在這次的《原鑽》裡,他們更是把個人家庭的經歷植入到了這個故事中。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表面上看,《原鑽》是一個走投無路的賭徒故事,薩弗迪兄弟也在訪談中提過1974年那部《加州分裂》對他們創作的影響,但這個來自曾經在紐約「鑽石區」工作的父親口中的故事,其實更大程度上是一個隱藏在賭徒冒險背後的「種族政治」故事。

這就必須要說到薩弗迪兄弟的身份了,他們的父母都有猶太人血統,父親曾經在鑽石區販賣珠寶。

所謂「鑽石區」,是紐約位於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間的一塊飛地,那裡聚集了大量的珠寶商販,據稱每天的珠寶交易額高達4億美元,90%進入美國流通的珠寶都要經過這裡,而我們的主人公霍華德就是這裡的一位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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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鑽》的故事就聚焦在霍華德的瘋狂生活裡,嗜賭成性的霍華德欠下了阿諾的賭債,他從埃塞俄比亞猶太人礦工那裡搞來了一塊未經切割的蛋白石原石,以期將它們高價拍賣掉還賬。

沒想到球星凱文·加內特看上了這塊石頭,決定租走它們,帶去比賽以給自己好運。當這塊原石被拿走以後,霍華德的生活便開始逐漸滑入深淵。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能在鑽石區混口飯吃的人都不是什麼好角色,霍華德基本就是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即便欠下一屁股債也還是能帶著價值幾萬美元的手錶,只不過那些嚴格意義上都不是他的資產,客人典當居多。

這不僅是種鑽石區的生態,也來自薩弗迪兄弟的童年經歷,小時候的他們就曾經從父親手裡拿到過尼克斯隊的吊墜,類似的情節也被他們化用到了《原鑽》裡。

為了借走他的那顆蛋白石原鑽,凱文·加內特就把自己的戒指當在了他這裡,這枚戒指後來也被霍華德拆東牆補西牆地拿去典當,更間接地引來了之後滾雪球一樣的危機。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薩弗迪兄弟似乎執著於在《原鑽》中拍出一種時代的生態,這種生態使得這個由無數巧合構成的賭徒故事變得更加可信了,細節的疊加使得霍華德這個人從傳聞變得真實。

在他的店鋪裡,你能看到他擁有一個用黃金和寶石打造的菲比玩具娃娃,這個娃娃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是風靡美國的玩偶形象。

而會收藏這樣一個「寶石菲比」的霍華德,便得以擁有了一種活在鑽石區消費生態裡的真實感,他在任何時刻都要表明自己站在奢侈品消費文化的中心,因為那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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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鑽》的影像和薩弗迪兄弟此前的作品一樣,透露著一種瘋狂的不安感,片中的人物似乎從來沒有停下過自己的動作,鏡頭也幾乎從未靜止過。在外景段落裡,你能看到他們多使用長焦鏡頭從遠處拍攝,這在不干擾演員表演的同時,也營造出了一種人物浸沒在城市場景中的質感。

而那些室內群戲場景則擁有雜亂而重疊的對話段落,再加上瘋狂的電子樂,要麼通過玻璃鏡面要麼通過夜間燈光營造出的光線層次感,慢慢地就和那些外景段落達成共謀,同時在影像空間和聲音空間的層面構成了薩弗迪兄弟的那種城市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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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浸沒感還帶來了另一層頗有深意的指涉意義,鑽石區所在的第47街,剛好在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間,而第五大道剛好就是全紐約最紙醉金迷的地方之一,奧黛麗·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中曾駐足的櫥窗,就在第五大道上。

而將自己的人物扔在第五大道一街之隔的《原鑽》其實是要說,你永遠不可能知道和自己一街之隔的人們,其實完全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中,這也是影片的城市美學在聚焦於某類群體之外所同時擁有的那種廣泛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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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的浪漫化作為薩弗迪兄弟的標籤也在《原鑽》中得以延續,準確地說,《原鑽》的暴力更像是某種微觀粒子,又或者像是片中那塊原鑽折射出的絢爛光斑,浪漫而自由地漫溢在影片的每一幀畫面和主人公的生活狀態裡。

即便是那些最重頭的暴力戲,也並不以我們熟悉的直觀形式呈現,比如霍華德被關進車中,又或者是他最後被槍殺,都拍攝得極其間接。

前景的遮擋和令人眩暈的鏡面呈現讓這些暴力場景籠罩上了某種虛幻的柔光罩,我們只能感受到一種悲劇的美感,而不是那種暴力打破了什麼的撕裂感。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在某種程度上,薩弗迪兄弟的確做到了他們對自己的要求,他們曾說拍電影就是一種法西斯的藝術,你想要成為導演,必須要先成為法西斯。

這當然一方面指向了他們在片場的嚴格要求;而在另一個層面上,這則指向了他們在掌控這些「筋疲力盡」的故事背後的那層理念。

薩弗迪兄弟始終在拍攝著同一類故事——人們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好時光》中想要救出弟弟卻自身難保的逃犯,《天知道》中視自殺為唯一出路的女人,《原鑽》裡焦頭爛額的霍華德都在經歷著這樣的「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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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永遠無法擺脫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便他們深知這種生活方式會給自己帶來毀滅。

把這種「毀滅的生活」化做某種秩序統御下的美感,便是他們所說的那種「法西斯的藝術」。

而在《原鑽》裡,這種具有統御性的秩序就是霍華德作為一位賭徒、一位商人的生存法則,即便他知道這樣做非常冒險,他還是要賭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去下人生裡最大的一次注。


今年奧斯卡的一個最大錯誤

他是一個惡棍。

由此,我們也就能回到開篇說的影片「種族政治」的一面了,粗暴點總結,《原鑽》說的是霍華德這個惡棍咎由自取的悲劇,而在這份悲劇裡,我們卻能看到某種輪迴性。

霍華德在片中也是猶太人,他明顯和自己的家族格格不入,他親密的工作夥伴和客戶以非裔美國人為主,而他搞來這顆蛋白石的源頭,正是埃塞俄比亞的猶太人礦工。而猶太人與鑽石產業相關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中世紀。他通過剝削同胞和剝削客戶來維持生活,而他自己最終也死於這種剝削的後果。

生活在鑽石區這塊紐約飛地的猶太人霍華德,最終也沒能在這種城市裡得到某種身份,真正停留下來。這不僅僅是他的命運,更是由他展開去的,從紐約飛地直擊埃塞俄比亞礦山的一個群族的命運。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原鑽》絕不僅僅是一部賭徒片。它說的是種文化的格格不入,是一種遊擊的生活被主流的生活吞噬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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