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延長，得以重溫了09年的電影《鬥牛》。第六代導演實力派代表人物管虎，配上黃渤獻出的神級巔峰演技，雙劍合璧下的《鬥牛》毫無疑問是華語電影難得的經典之作。
黃渤飾演的牛二牽著乳牛九兒
《鬥牛》講述的是一個抗日戰爭背景下的故事。沂蒙山區村民牛二，被委託照看八路軍撤退時留下的荷蘭乳牛。村子被日軍轟炸後，全村只有牛二和那頭乳牛活了下來。
這一人一牛不得以面對一波波過客，進村的日寇、逃亡的流民、粗暴的土匪、國軍……各色人馬輪番登場，直到最後遇上路過的解放軍，塵埃落定。
很多人把它看作是暗黑版《鬼子來了》，把戰爭下的眾生相刻畫得淋漓盡致。確實，展現人性的多樣性是《鬥牛》的一大亮點，但與《鬼子來了》不同的是，《鬥牛》更加孤獨和沉重。
整個故事都以牛二為主體視角，加上黃渤人戲合一、不著痕跡的演技，給人強烈的代入感，彷彿天地間只有牛二和那頭沉默倔強的乳牛，近兩個小時的電影裡是漫長無盡的風雪、災難、毀滅和煎熬。
這個時候，實在是沒有心緒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輕鬆的去品評人性。因為你知道，有時候品評人性也是奢侈的，那意味著你不用以生命去體驗和承受人性的複雜。
中國農民的雙重影像
《鬥牛》採用了雙線敘事手法。電影開頭，牛二的村子已被炸燬，後續情節一邊推進，一邊不斷閃回村子被炸前的回憶。
年邁的族長揮舞著鞭子，時而低喃時而怒吼著那一套陳腐的禮教；男人們排著隊、手搭著肩，低頭在空地上繞圈，抓鬮決定誰來養那頭八路軍留下來的奶牛。
唯一敢於反抗權威、喊出“婦女解放”的是寡婦九兒，但同時她也是為了一隻銀鐲子同意由村裡做主嫁給牛二的那個女人。
革命風暴正在席捲中國，但這裡仍然是和《紅高粱》《白鹿原》一脈相承的鄉土社會。面對“外姓人”的歧視，寡婦九兒的第一反應是找族長做主，族長說出“剋夫災星，人神共憤”之後，九兒只能撒潑咒罵，遠處的牛二嬉笑著學嘴：“人神共憤、人神共憤……”
人們把一切交給“德高望重”的年長者定義，一副身心都專注於小事情上，他們懂得維護自己的利益，卻服從於禮教的管制，只能矇昧地苟活下去。難免讓人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衝動。
中國農民無可辯駁的侷限是，他們就像草一樣，風往哪裡吹，他們就往哪裡倒，毫無自主之力。但他們也像草一樣紮根在土裡，有著無限的生命力，永遠也燒不盡。永遠也忘不了牛二咧著嘴喘息、皺著臉巴望，那無助卻堅韌的面龐。
“二牛之墓”
電影總是擅長用動物來隱喻人物內心。《少年PI的奇幻漂流》裡，用一隻孟加拉虎代表PI的獸性與惡，而《鬥牛》裡的荷蘭乳牛，則代表著牛二的倔犟和溫情。
直到結尾一陣大風把“牛二之墓”變成了“二牛之墓”，冥冥中一人一牛早已融為一體。
說來也怪，一頭來自荷蘭的“外國牛”，到了中國的鄉村，不知為何，氣質上突然與這片土地融合了，它沉默隱忍、倔犟頑強，不言不語的身影就好像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國農民，默默地凝視一切，承受一切，付出一切。
荷蘭乳牛九兒
牛二留下來與它同生共死，是為了堅守與八路軍的那份契約，十三叔說過“答應人家的事，一定要一根毫毛不少的還給人家”是村裡自古的訓誡，守信幾乎是埋在他內心近乎本能的原則。
但這頭牛的存在也是他活下去必不可少的支撐。日本人轟炸過後，他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族人、失去了九兒，一無所有，他把銀鐲子套到了牛鼻上，他喚乳牛九兒，他依賴它，哪怕它不能給他一句回應。
回頭來看，對牛二來說，活著就是一口糧食一身襖，他甚至沒有一張床，多少個日夜他蜷在山坡道邊，睡去又醒來。但牛二野草一樣的生命裡，缺少不了兩個東西：一個是最樸素的信念——守信；一個是情感的依託——乳牛九兒。
也無怪乎導演在採訪中說：“主人公有身披佛光的這麼一個特質，他一定有一個堅強的信念在，無論什麼信念，他都堅守。”如果牛二拋下了乳牛，一個人躲到山洞裡，也許就不會經歷那麼多危險，但他真不一定活得下去。他救了乳牛，乳牛也成全了他。
“啥都能過去”
影片的結尾，牛二和牛躲到了山上。牛二在山上種起了蔬菜，他坐在九兒身邊，說：“你說咱這才叫男耕女織，這才叫人過的日子。”
但看著牛二蒼老不堪的面孔，又長又髒亂成一團的頭髮，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皮囊，呼應著“人過的日子”，是那樣讓人心酸。
解放軍路過，告訴牛二要解放中國了，牛二卻說他和九兒再也不會下山了。牛二拿到了解放軍幫忙寫下的“牛二之墓”，一切塵埃落定，牛二的一生只剩歸途。再也不會有炸彈、殺戮，也再也不會有親人和家了。
看電影的時候，多的是嬉笑怒罵，電影落幕卻泣不成聲，那荒腔走板的歲月一幕幕閃過眼簾，說不清這哭是因為慶幸，還是因為悲傷，是“太不容易了，但終於過去了”還是“終於過去了，但太不容易了”。
願我們的人生中，都有自己的牛二或九兒，不管遇到什麼，依然有人會回頭對你說一句，或者可以回頭對它說一句：“別害怕，啥都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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