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世上没有理想的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


《麦田里的守望者》:世上没有理想的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


不度荒原


“1951年,或者在比这更早以前,十六岁的霍尔顿·考尔菲德踏上了一辆列车,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不停地行走,边走边观察,边走边回忆。看起来经历了许多,实则兜兜转转,最后也没能到达任何地方。他无能为力,就像大多数小说里的人物一样,被我们这些局外人洞悉,走向同一个圈套、不停复制的命运, 而自己却无法识破。”


小说中,主人公霍尔顿肆漫的愤怒和不屑代表了在传统社会生活中处于边缘态的少年,《麦田里的守望者》因此备受推崇。也许霍尔顿那唯美的追求不是大势所趋,可他的焦虑是我们共同的焦虑: 人类分化成道德者与背德者,规则非黑即白,人们要么守则要么违法;过度的思考带来痛苦与虚无,没有自由人的容身之地。这是现代生活的困境。


如果把我们人类生存的土地比作荒原,塞林格用一场无措的逃荒指向没有出口的结局,而观望一切的我们能够理解霍尔顿,却不能理解自己。也就是说,我们逃离荒原这个举动从来都无法善终。


霍尔顿式的逃离,并不同于逃避,而意味着反抗。人类反抗,是对压迫做出的天性一般的应对。塞林格赋予了它更深刻的意味。比如霍尔顿的反抗并非流于轻浮,他同那些叫嚣着要自由的孩子们不同,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重塑道德的人, 守护麦田里无忧无虑的天真儿童。这种具有架空感的理想一经道出,便有了荒诞的意味。在这一点上霍尔顿的确是个少年,他没有办法提出更真实的计划。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麦田”,他只想着找到它。于是理想破产,就像发育不全的婴儿夭折在摇篮里。


理想虽已破灭,但是单纯的悲剧并不能使我们满足。悲剧之下是作家本人的 “犬儒主义”思想。事实上,现实中的塞林格在出版了这部作品后,的确去新罕布什尔州乡间买下了一片土地,过起了隐居生活;但是,他身边交杂的人事关系与世人的议论并没有让他得到类似于“麦田”的安宁。他有着“犬儒主义”的做派,却不能贯彻到底。用现实照应作品,霍尔顿对于本阶级生活的厌恶很容易让人想起安提斯泰尼所说的“我宁可疯狂也不愿意欢乐”;可事实上,他长于斯,并不能真正摆脱这种令自己厌恶的富足生活。


这就是霍尔顿式悲剧的缘由:他,还有那些像他一样的少年,在离开荒原之后却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麦田里的守望者》:世上没有理想的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


没有目的地的逃离是不成熟的,而且世上大多数失败的逃亡也皆出于此,但我们并不能否认这种“逃”的合理性。年轻人不是被这个世界打败了,只是被他们不甚明晰的思想所阻挠。可现实世界却扭曲事实,告知我们:人间理想多是荒唐。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个存在于这部小说的巨大问题:塞林格所创造的人物一直在用一种孤立片面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小说中,霍尔顿所见的,修女即是虔诚,孩童即是天真,权利即是肮脏,打扮即是虚伪。这些形象和象征刻板得令人意外。但世界仅仅是这样吗?世间苦难的真相、人们做每一个选择时的迷惘、恶的由来还有在呐喊与沉默间的举棋不定,这些因素作为为数不多的能被人们探究的真相,如果被忽视,那么人们就永远无法认识这个世界。所以霍尔顿最在意的是自己。这样一来,你会发现,塞林格这位备受我们推崇的作家,其实并不近人情。


如果把文学创作当成一种艺术行为,那么塞林格绝不是一位悲天悯人的艺术家。他的创作具有一种决绝的浪漫。但那是充满个人主义色彩的情感宣泄。就像木心所说:“伟人,就是能把童年的脾气发向世界,世界上处处可以见他的脾气。不管是好脾气坏脾气。”他作为一个孤立的存在,并不能为这个世界上其它的年轻人做出任何模范,而人们一味地推崇、模仿,也只会走进霍尔顿曾进入的死胡同。


《麦田里的守望者》:世上没有理想的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


除却个人主义色彩,塞林格的作品还具有一种粗暴的因子,粗暴得近乎野蛮,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控制住;这种粗暴又和他的孤独相辅相成,是活在人间的不耐烦和太想证明“活过”的结果。就像小说中的霍尔顿,即使厌烦透顶父母的种种时还在使用敬辞;又或者招妓后只想聊聊天。野蛮但不越界,这种克制更像是作者刻意所为。由此我们也能够明白,塞林格所追求的,并不是尼采所说的那种纯粹的“酒神式”的艺术。对肉体的克制、对精神的反思和对人间的粗暴,三者合一,就是一个向全世界发脾气的塞林格。


在这里,或许你有所疑惑:如果塞林格是一个自私的作家,他又凭什么可以为时代发声呢?因为作为一个凡人,七情六欲健全,塞林格的精神并没有经受比 我们更为高级的苦难。那些能够凸显他的不凡的,正是他的乌托邦诉求。去除偏见与矫饰,我坚定地认为霍尔顿的状态才是人类真正到达全文明时代的缩影。它代表了一种脆弱的天真——接受了教育却不肯为之教化、挣脱道德约束的条条框 框却希望建立一个有秩序的麦田式的社会。这固然很美好,却也证明了全文明时 代不可能存在:一个易碎的乌托邦社会,依靠一种孤独的道德支撑,它凭什么能 够长久地存在呢?从这个角度来看,霍尔顿没有出路简直是命运必然,而进入精神病医院却非被现实社会同化,也简直是塞林格赋予他的最后的温柔。


所以——你看到了虚无——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霍尔顿想要的那种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人们在这里生存不易,辛劳一生也只能开垦一点点聊生的土地。而这片荒原上记载了全人类的记忆:从衣不蔽体地参加活人祭祀的世代,到 西装革履地行走于钢铁森林中;从来都是——无所从来,无所往。


《麦田里的守望者》:世上没有理想的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


《麦田里的守望者》留给人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


2010年1月27日,没有比这更确切的时间了,91岁的 J.D.塞林格在他新罕布什尔州的小乐园里沉默地闭上眼睛,再也不用忍受张口说话的空虚。他不再行走,不再停留,不再思考,也再不必为了可耻的欲念而变得行性虚伪。尽管爱发“脾气”的他不允许人们改编《麦田里的守望者》这部巨著,但人们仍然怀念他。人们清楚地记得 2019年是他的一百年诞辰。


他发问、自问、自答、碰壁。如此看来,他的确是一位卓绝的艺术家:他所质问的,是我们全体人类必须回答却还是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你知悉另一位美国作家大卫·华莱士,如果你沉浸在他那本《无尽的玩笑》中不可自拔,你会相信这种霍尔顿式的精神危机潜伏在每个人身上,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塞林格并不是最后一个音符,他的世界因太过强烈而摄人魂魄。即使不是为了回答问题,他的乌托邦也会向任何人开放。而我,则不可控地陷入了一种名为虚无主义的绝望中,怀着遗憾与迫切,想要一睹这荒原外的世界。


《麦田里的守望者》:世上没有理想的麦田,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原


审稿 :东南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