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謊言,好嗎?復旦大學副教授,哲學博士陳果,她是這樣說的

善意的謊言,好嗎?復旦大學副教授,哲學博士陳果,她是這樣說的

與心中的“魔鬼”作鬥爭

還記得當年我剛進大學,初入哲學領域,從學長那裡聽到了這樣一個小故事:哲學家深受皇帝欣賞,而畫家心生嫉妒,對此忿忿不平,一直伺機報復。終於,在哲學家生日的那天,皇帝為他舉辦了盛大的生日宴會。宴會上,畫家毛遂自薦,主動請纓為哲學家畫一幅肖像畫。哲學家欣然同意。但是心懷怨恨的畫家出於洩憤,將哲學家畫得奇醜不堪,並把肖像畫示於眾人,試圖以此當眾羞辱哲學家。皇帝大怒,下令對畫家嚴懲。沒想到,哲學家當即為畫家求情。他說:畫家畫上那個醜陋的人確實是我,而我終生都在與這個醜陋的自我做鬥爭。這個故事使我深受感動,因為他是如此清醒,對自己如此誠實。

自我完善,有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看清真實的自己。那應當是一個完整的自己——既包括美好善良的“我”,也包括此一時彼一時心存邪念、靈魂醜陋的“我”。就像一朵真實而完整的小花,有其綻放時的絢爛,也必有其凋零時的衰敗;那個真實而完整的月亮,有其光明的一面,也有其陰暗面。每一個“我”也是一樣。若沒有自我的“陰暗面”,我們何需自我完善?若沒有自我的人格弱點,我們又該從何處起步,去追求人格的提升?正像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一本記述荷爾德林、克萊斯特和尼采這三位最傑出的詩人、作家和哲人的傳記中所寫的那樣,他們的天賦異稟、超凡脫俗來自於他們一生堅持不懈地“與自身的魔鬼做鬥爭”。

我們很多人會對自己說“善意的謊言”,為了保護自尊心而刻意迴避或視而不見自己人格上的弱點,給某一刻醜陋的自己蓋上“遮羞布”以圖“眼不見為淨”,好像看不見的東西就真的不存在。我們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是對自己的“真誠”和善待。殊不知,這絕不是一個自愛者對自己的“真誠”與“善待”,只是一個內心軟弱的自戀者對自己的麻醉與毒害。

真誠,何嘗不是一種自愛

怎麼樣才是對自己“真誠”?怎麼做才是真正善待自己?“改變我能改變的,領受我改變不了的”——對自己身上可以改變的地方盡力去自我修繕,對自身不可改變的東西則予以尊重、接納,學會與之共處。一方面,要看清真實的自己,儘可能完善自己,讓自己更健康更美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而無能為力的地方,比如生而有之的缺陷、性格、天性……則報以尊重,將它作為生命的一部分平靜地接受,並且心安理得,就像法國思想家蒙田在眾人推薦他擔任市長時這樣坦言:“我記性不好,缺乏警覺性,沒有經驗,魄力很差。我不抱怨,沒有野心,不懂貪婪,不會使用暴力。”2

——還能有什麼比這樣真誠地認清自己、接納自己更善待自己?

很多時候,我們總想讓自己在他人的眼中、在大眾的評價中顯得更優美更完善,於是我們就根據大眾對“優美”和“完善”的定義去訓練自己、打造自己、包裝自己,竭力去迎合、順應那套公認的標準,結果確實有人讚美我們,我們也享受這樣的成效。但時不時靜下心來獨處,我們卻又覺得自己很陌生,離自己的真性情很遙遠,自己的神經如此緊張、內心如此焦灼——為了活在社會的主流內,我們選擇了活在自我的邊緣外。久而久之,壓抑與麻木漸長,冷漠隨虛榮共生。

讓自己在他人眼中閃閃發光,引來旁人路人陌生人的羨慕與讚歎——很多人把這當成對自己的善待。在我看來,這不是真正的自愛,而更像一種“自厭”,因為這裡面全然沒有對真實自我的觀照、尊重和接納,卻充滿了對自我本性的無視、嫌棄和壓抑。事實上,這大可不必,一個人,不論表現得多好多完美,總有人喜歡,總有人不喜歡。即使像耶穌一樣的聖人,也是有人喜歡他,有人不喜歡他,有人憎恨他,甚至將他送上了十字架。既然如此,我們大可以活成我們自己,活得更本色一點、更真實一些,反正還是會有人喜歡你、有人不喜歡你。但至少你會更喜歡你自己。這才像“自愛”,不是嗎?

如果善待自己意味著不自欺,那麼善待他人是否也就意味著實話實說、坦率不隱瞞?我們總會有這樣的擔憂:很多時候,實話傷人,卻忘了同樣是真話,可以有很多種說法,用不同的方式去說往往能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想起我曾讀到過的一則小故事。一個小男孩問一個被領養的小女孩:“親生的孩子和領養的孩子有什麼差別?”小女孩回答:“媽媽說‘親生的孩子是從媽媽的肚子裡生出來的,而領養的孩子是從媽媽的心裡生出來的’。”

同樣的道理,當我們出於真誠,願意對他人實言相告,我們已然決定對事實報以尊重、開誠佈公,那麼接下來,或許我們還可以讓自己更真誠一點,真誠得更周到一點——與其我們煞費苦心用“善意”去編造一套謊言矇蔽某個我們在意的人,不如用這份“善意”去盡心盡力選擇一個最適合於他的實話實說的方式,就像關於死亡的話題,同樣要實話實說,對成人說有對成人的說法,對兒童說則要用兒童的語言,方式有很多種,目的卻是同一個:既要幫助他理解當下的實際情況、我們的真實想法,又要儘可能減少這一事實對他的傷害。如果此時還能對他有所引導,為他指點迷津,助他渡過難關,那就最好不過了。此時,語言已不只是傳遞信息的工具,更是寬慰人心的藝術。

善意,根基上乃是有情有義,它起於一片赤誠,最終往往體現為一種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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