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愛、困境、新生,新春如何試筆

古人有新春試筆之說:一年之初,萬物萌發,寫字的人有了嘗試新表達的喜悅。但2020年春,突如其來的疫情席捲一切,該如何試筆、言說、表達?

生死、愛、困境、新生,新春如何試筆

書,讀不進去。寫作?大腦也像窗外的街道,空寂,失神。埋頭看了二十餘部電影,屢屢走神,所有對白都能讓我聯想當下處境——一切電影主題都是人性,都是生死、愛、困境、孤獨。法國侯麥的鏡頭裡,濃烈的陽光、葡萄園、女子,像夢境。日本是枝裕和的敘事中,關於家釀果酒,有這樣一段對話:“姐姐,要甜一點還是酸一點?”“酸一點。”“要濃一點還是淡一點?”“濃一點。”好電影,就是這樣平和與日常,好生活也應該這樣平和與日常。但今年春天,平和與日常,消失了。

新冠病毒疫情,將推動國家治理體制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消除下一場災難降臨時的種種無助與無序。十七年前,在那一場春天疫情中出生的孩子,若能頓悟“知行合一”“士不可以不弘毅”這些古老準則的現代性內涵,則算是這第二個異常的春天所給予的成人禮吧。兩個春天,兩次疫情,銘刻下一個知識分子的名字——鍾南山。“獨共南山守中國”(李賀),“惟有南山不改,舊時青”(晁端禮),“意氣南山在,名聲北斗垂”(曾幾)……人們借唐詩宋詞中這些句子,表達著人們對一個老人的敬意,以及對家國未來的信念。這些天,我沒有書寫的衝動,儘管“無日不瞻望”“無夕不思量”(白居易)。

文學寫作與現實之間,似乎存在一種時差,要麼滯後,要麼超前。滯後,就是保存記憶、固守良知;超前,就是成為“唯一逃出來向你報信的人”。

這些年,我們一直關注同道俊彥,對於二〇〇三年那一個非典型的春天,如何辨認與表達。曾經口水般氾濫的速朽文字,早已化為廢紙。類似於加繆《鼠疫》那樣的傑作,沒有出現,因為我們缺乏目力、心力與筆力?如何揭示恐懼、預告危境,是一個難題。被疾病貫穿一生的作家伍爾芙,追問:“為什麼生病沒有像愛情、戰爭和嫉妒那樣成為文學流行的主題,為什麼身體的日常戲劇沒有被認識到,為什麼文學堅持將身體跟心靈、靈魂割裂開來?”似乎仍沒有答案。遺忘2003年,就要接受今年春天的迎頭痛擊。惟有見證與言說,可以避免悲劇的重演。

“多病所須惟藥物”(杜甫)。文學,固然不能像手術刀、藥品那樣了結瘟疫,但可以安撫心靈。日本近期捐獻中國的救災物資包裝箱上,寫下詩經與唐詩中的句子,使無數國人動容動情。我們需要“中國加油”這樣的呼籲和行動,也需要“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那樣的雋永與深情。

其實,“俗”“雅”並非水火不容,彼此滋養、糾正、轉化,漢語才生生不息、充滿活力。而語言的命運,正是人與一個國度的命運。有善意與悲憫眷眷在,這話語,無論入俗或脫俗,都是美的、好的。當下,各地出現一些“硬核”抗疫標語,觸目驚心者多多,如同咒語和辱罵,充滿涼薄和戾氣。語言的粗鄙,就是人性的荒蕪。在當下部分寫作者當中,這樣的粗鄙和荒蕪,也是一種秘密流行的病毒。

“老去又逢新歲月,春來更有好花枝。晚風何處江樓笛,吹到東溟月上時。”明代詩人陳獻章,在《元旦試筆》中如此詠歎。我喜歡。惟願疫情速去,錯過臘梅的人們,不再辜負玉蘭、丁香、山茶等等好花枝。(汗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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