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金鎖記》:一個窮姑娘的人生枷鎖


張愛玲《金鎖記》:一個窮姑娘的人生枷鎖

《金鎖記》,問世於1944年,是張愛玲創作生涯中的巔峰之作。無論情節、語言還是意境,都代表著張愛玲的最高水平。

翻譯家傅雷認為:“《金鎖記》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

文學評論家夏志清也將其譽為“中國自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短篇小說”。

張愛玲自己也表示:“我的小說裡,除了《金鎖記》裡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

所謂“金鎖記”,並非是一把金鎖的故事,而是“金”作主語、“鎖”為動詞,講一個被金錢禁錮一生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將近100年前的上海,但對今天的我們,依然有許多借鑑意義。


嫁進豪門,是曹七巧生命裡的意外之喜。

畢竟她是一個麻油店出身的姑娘,根本不可能嫁進大戶人家做正房。

可姜公館的二公子是個病癆,出孃胎就得了軟骨病,約等於一個活死人,婚事便一拖再拖。老太太沒辦法,只得退而求其次,把目光鎖定在曹七巧一類的小家碧玉身上。

姜家的本意,是讓曹七巧做妾,起端茶送水照顧病人的作用,算是半個主子半個下人。

眼看著娶妻無望,老太太索性就把曹七巧娶做了正經八百的兒媳婦,好讓她死心塌地地服侍自己那病病歪歪的二兒子。

曹家求之不得地答應這門親事——當然是衝著錢去的。

嫁個有錢人,向來都是備受推崇的擇偶觀,尤其是對窮人家的女孩子來說。畢竟大家都把嫁人默認為女孩子的第二次投胎,她可以藉著結婚進入一個新的家庭,從而擺脫吃苦受累的日子。

這種想法,今天依然大行其道,物質條件依然是衡量一個男人的最重要標準。

比如房子、車子、存款,感情、真心和人品反倒退而求其次,淪落到可有可無的境地。

嫁過去後,曹七巧果真過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她開始穿金戴銀,衣服的款式和用料都考究起來,吃食也是精細而美味的,身邊還有了幾個丫鬟伺候,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賣麻油做家務了。

婚姻提供了一張長久而牢固的飯票,將曹七巧從貧窮的泥淖中拉出來。

但這張飯票並非免費贈送,代價是她的青春、她的幸福,乃至她的下半輩子。

因為她的男人日日夜夜都躺在床上,吃藥、吃飯,“只要一坐起來,脊樑骨就直溜下去,看上去還沒個三歲的孩子高。”

嫁了這樣的男人,婚姻自然也沒有多少樂趣可言。

且不談靈魂交流相互支持,就連床笫之事都頗費力氣,可曹七巧還是用盡辦法懷上孩子,哪怕背後遭人嘲笑。

因為孩子,是她餘生的唯一希望。


有錢後的日子,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曹七巧通過婚姻得到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很快陷入到另一種苦悶中去。她不愛那個病病歪歪的丈夫,丈夫也不見得有多愛她。

他們被“交易”連接到一起,一個出錢、一個出力,在“婚姻”的殼子裡各取所需。

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但作為一個正當華年的女人,她做不到心如枯井,對愛和欲,也都有些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她悄悄愛上了丈夫的三弟,姜季澤。

張愛玲《金鎖記》:一個窮姑娘的人生枷鎖

姜季澤對這位頗有姿色的二嫂,也有幾分心動的意思。曹七巧甚至覺得,她嫁到姜家來,為的不是錢,而是來與姜季澤相愛。

兩人暗中你來我往地拿話去試探,卻始終沒走到越雷池的那一步,他們各有各的顧慮,各有各的忌憚,最終結果是恪守禮法。

因為曹七巧不敢自毀長城,所以也不會輕易釋放出自己的情慾和愛慾,只能在壓抑痛苦中孤寂一生。

這也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

所以,嫁人到底嫁什麼?

古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有些人被這樣的說法影響,總以為金錢才是婚姻的最根本所在,可當日子真真實實地過下來,你就會發現,物質是生活的基礎,但它與幸福之間,並沒有絕對的必然聯繫。

嫁給金錢,也許能換來舒坦的生活。

但人的需求是逐步遞增的:當滿足了生存,就會不由自主地去追求精神共通、心靈契合,要的是更高層面的東西。

人世間的苦,並不僅僅是缺衣少食這一種啊。在寶馬中哭,真的勝於在自行車上笑嗎?

結婚這種事,不考慮物質是愚蠢的,只考慮物質的悲哀的。


另一方面,曹七巧與姜家格格不入。

姜公館是豪門大戶,它從前清的威風凜凜中走過來,如今雖有些敗落,但到底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麻油店出身的二兒媳曹七巧,多少是有些看不上眼的。

連丫鬟都敢輕視她,人前人後把曹七巧貶得一文不值。

至於家裡的婆婆、妯娌和小姑子,也都是能遠則遠,有意無意地避開曹七巧。

一則是因為她談吐低俗,總把市井裡的那套粗鄙言行拿出來。

二則是孃家拖了後腿,她明裡暗裡地貼補孃家,還自以為天經地義。

三則是曹七巧活得像只刺蝟。

她言行粗魯,心思卻敏感得很,能準確捕捉到旁人發出的每一個細微信號自卑便演化為敏銳與鋒利。她便不由自主地自我防衛,嘴巴越來越惡毒、行事也越來越張狂。

殊不知這些行為會加深婆家的憎惡,而這些憎惡又進一步刺激曹七巧的防禦心和攻擊力,事情便陷入惡性循環。

她身在豪門,卻永遠遊離在那個圈子之外,擠不進去,卻又掙脫不出。

不由讓人想到老生常談的擇偶觀:門當戶對。

愛情固然偉大,但在結婚之前,我們必須認真考慮對方的家庭背景、財富地位、學識閱歷,儘量去選擇那些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

畢竟結婚是奔著過日子而去的,它會涉及兩個家庭的方方面面,小到吃什麼穿什麼,大到為人處世、子女教養,甚至能直接決定人生幸福與否。

高攀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

因為所有的得到都以失去為代價,進入比自己門第高太多的家庭,結果通常就是被看低、被輕視,得不到婆家的尊重、無法從孃家得到支援。哪怕丈夫呵護有加,也免不了要做受氣的小媳婦。

倒不如降低擇偶標準,將目光放回與自己條件相當的人家。

在平等尊重中開始的婚姻,問題總歸會少一些,幸福的概率也會大一些,對夫妻、家庭、子女都會好一些。


有錢後,曹七巧依然不快樂。

多年後,丈夫和婆婆相繼去世,曹七巧終於熬到了出頭那一天。雖說在爭家產時沒佔上風,但好歹也得了一筆錢,於是便帶著兒子女兒離開姜家,另外租了房子去住。

那是一筆賣身錢啊。

是她賣掉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用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換來的錢啊,每個銅板都沾著眼淚,也混合著血跡。

但諷刺的是,在如願以償擁有大筆財富後,曹七巧並沒有獲得想象中的幸福。

對於拿半條命換來的錢,她始終小心翼翼,唯恐別人佔了一點便宜。就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的病人,一雙眼睛看過去,幾乎人人都在惦記她的錢。

張愛玲《金鎖記》:一個窮姑娘的人生枷鎖


為此,她可以為一條手帕而跑去女兒讀書的學校大鬧,直接斷送了孩子受教育的可能。

為此,她把找上門來的姜季澤惡狠狠趕出門。因為“他可能是在惦記自己的錢,自己賣掉一生換來的幾個錢”。

為此,她插手兒子兒媳的私生活,逼死一妻一妾,害得兒子再也不敢結婚。

……

其實,這也是慾望被長期壓制的結果。

當金錢轉化為掌控權與主動權,曹七巧的復仇欲便開始熊熊燃燒。而復仇對象可能是身邊一切可掌控的人,子女、兒媳、丫鬟僕人全部都在其中。

此時,曹七巧已近乎於變態,十幾年的隱忍與恨意將她從可憐之人轉變為可恨之人。

金子變成枷鎖,困住了她的整個人生。

愛能改變一個人,其實恨也能。那些沒被好好愛過的人,是很難學會怎樣去愛別人。

因為愛和尊重都遵循能量守恆定律,得到過的人,才更懂得施與和創造。

最後,曹七巧死了,兒子和女兒分了家。

兒子連死兩個老婆不敢再娶,只在煙花之地走動,對家庭再無渴望。

女兒也早就斷了結婚的念頭,徹底做了老姑娘,一天天活成另一個不幸的曹七巧。

唏噓至極。


錢有那麼重要嗎?

這個問題,幾乎每天都有人在問。我們掙扎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中,常常會被迷惑,不知不覺地忘了初心、忘了掙錢的目的,是是自己和所愛之人快樂。

錢這種東西,最理想的狀態是略有盈餘,真的用不著為了它而拼盡一切,乃至用自己的一生做代價。

要記住,錢只是一個工具。我們用它來交換美好生活,而不是作繭自縛。

這部小說寫的是一個女人的故事,但其涉及到的婚姻、家庭與愛情,卻構成了一個宏觀世界。張愛玲把自己對人性和人生的理解,密密麻麻地藏在字裡行間。

說穿了無非四個字:人生枷鎖。

畢竟你我皆凡人,心中有貪嗔痴恨,免不了會被內心的執念束縛。

這種執念,可能是錢、可能是欲,還可能是求而不得、是失去與糾纏。

人這一生,歡樂有之,悲痛有之,逃不脫七情六慾,也免不了貪嗔痴恨,重要的是豁達處之,能夠撥開表面的層層迷霧直達本質,學會與自己和解,敢於自己打破枷鎖。

畢竟人生短短數十年,沒必要死揪著執念不放,要學會自己成全自己,而不是作繭自縛抱憾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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