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第一爐香》:亂世女人的自我成全

張小姐的作品集中,最喜《傾城之戀》與《怨女》。《傾城之戀》中收錄的九篇作品,每一篇都是登封造極的精品,其中個人又尤喜《第一爐香》、《傾城之戀》、《金鎖記》、《連環套》。

張愛玲《第一爐香》:亂世女人的自我成全


去年聽說《第一爐香》要被拍成影視片,由馬思純主演,想象著馬的扮相:一雙漆黑純淨又並不嬌媚的小鹿般眼睛,一張嬌憨明麗又並不過於嬌豔的粉團臉。

心中一邊有所期待,一邊又些許擔心: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葛薇龍,經編劇、導演、演員、商業效應之後呈現出來的葛薇龍又是什麼樣子?

昨夜再次翻開《第一爐香》,讀完掩卷,不得不再次感嘆張小姐是位天才,生在這個時代,有幸讀到她的文字,在詞句的海洋中顛簸著,被一種魔力牽引著,扯動全身脈絡。又如在燈火闌珊人潮湧動的中元節之夜,獨自站在一棵花樹下,冷眼旁觀這世間兒女情態,遠遠天邊有煙花絢爛,極美、極短,稍縱即逝……眼睛是美好的,心境是澄明的,人是通透的,這就是張的魔力。

《第一爐香》講了一段香港戰前的老故事。故事中似乎能窺見張自己的個人經歷:少女時代的她曾在母親的資助下於香港求學,她的母親黃逸梵是一位周璇於上層社會各色人等之間遊刃有餘的風韻猶存美人,母親拿老師資助給她的生活費賭博……我想這段個人經歷該是這篇作品誕生的引子吧。

葛薇龍是跟隨父母從上海逃難來香港求學的破落中產家庭小姐,因時運不濟,平庸守舊的父母在香港無法混下去,決計再次返滬求生。一心求學,渴望通過學業改變命運的薇龍,無奈之下,拖著生活拮据的腳步,帶著自卑,在黃梅雨季一步一個臺階,走向一個綠玻璃窗、黃地紅邊窗欞,一棟黏黏融化在白霧裡的白房子、綠琉璃瓦的皇陵。

那是姑媽的家——一個在妙齡時期嫁給半百富翁做四姨太,苦熬幾十年,待到富翁老去,成為一個有錢缺愛,從形形色色、老老少少男人那裡拼命攫取,卻依然無法填充滋養無底洞靈魂的年過半百風韻婦人梁太太。

經過半生世情冷暖的梁太太詞典裡早已無親情骨血這樣的字詞,她逝去半百殘餘半百的人生中除了及時行樂、歌舞昇平、慾望征服,再無其它。遠離父母,孤身在港,對人生無限憧憬的薇龍,在交際花姑媽長袖善舞的手腕下,從藤扇縫隙的余光中幾瞥窺視,略施伎倆,便被收進香氣繚繞金碧富麗的衣櫥,薇龍成為年漸老色漸褪的她手上一枚用來吸引大批遁聲色犬馬而來男人的棋子。

張愛玲《第一爐香》:亂世女人的自我成全


薇龍是誘餌,男人們是魚,姑媽是垂釣者。一種畸形又和諧共生的關係

殖民地時期的香港,亦中亦西,不中不西,魚龍混雜,不倫不類,也誕生出一批不倫不類的多血種混血人群,喬琪就是其中一個,他家老少三代男人包括司機都是梁太太的獵物,喬琪私生活更是混亂到上至同母異父姐姐,下到丫鬟保姆。

初涉聲色場的薇龍,骨子裡帶著自卑的薇龍,幾番掙扎之後,終於允許自己愛上了這樣一個蒼白皮膚、黑色眼睛、無多少財產的浪子,她犯了最不該犯的錯,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

在他們約會的初夜,在從她房間陽臺翻出去後,在明晃晃的白月光下,他轉身手便伸進了薇龍女僕的衣褂,進了與薇龍朝夕相處貼心女伴的房間……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依然激發著薇龍女性中征服的慾望:她說她愛他,他說他不能給她愛,不能給她婚姻,他沒錢,只能找個有錢小姐入贅,他只能給她快樂,當下的快樂,短暫的快樂……

她說服自己:他是愛他的,他多坦誠,他不會對她說謊……

女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容易被幻覺主導,能為明明不愛她的男人找出一萬種明明愛她的理由。

她決計以愛之名,正式深深踏入聲色犬馬場,做眾多男人的女王,她說她自己也能掙錢。她終於做了交際花,收到眾多男人饋贈的財物,得到與喬琪廝守的形婚姻,成為姑媽的得力助手。

薇龍的終身一躍,換來皆大歡喜的圓滿。

張愛玲《第一爐香》:亂世女人的自我成全


可薇龍又何嘗沒有成全她自己,生逢亂世,身處孤島,女人總要抓住人生中一切厚實、靠得住的東西——財產,愛情,男人,婚姻。

她全部如願得到。

故事的結局很安靜:薇龍和喬琪在髒亂狂歡的灣仔夜市走走逛逛,如世界所有尋常煙火的小兒女。她依然想聽他說愛她,他依然不說愛她。她說她其實就是個妓女,他著急掩住她嘴。

煙花騰起,絢爛,炸響,低沉,女人隱泣,黑夜裡的黑眼睛,男人銜著菸捲,火光明明滅滅,嘴上開了一朵橙紅色的花,開了又謝。

陪伴男人和女人的,是無盡寒冷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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