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羅生門 ,也作羅城門,原指日本京都羅城 的城門,後用來借指人世與地獄之界門,事實與假象之別。通俗的講:事件當事人各執一詞,分別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進行表述證明或編織謊言,最終使得事實真相撲朔迷離,難以真相大白。

2019年的日本棋界,就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依田紀基

這個事件原本是要收到《令圍棋尷尬的N個瞬間》系列裡的,但是此事更像一部懸疑劇,由於當事人各執一詞,又有一些話,欲說還休,更使人疑竇叢生。

下面先介紹一下本事件的幾位重要當事人,當事人一:依田繼基九段,日本著名圍棋手。當事人二,小林覺九段,日本棋院理事。當事人三:大下俊明:日本福馬公司會長。

廣島羅生門事件

日本經濟不景氣已經很久了,圍棋國際元年推出的第一項世界大賽富士通杯也已經停辦,豐田杯也是曇花一現,放眼望去,日本人主辦的比賽規模日下,日本國內七大冠軍比賽的獎金也縮水不少,怎一個尷尬了得。

2011年,日本圍棋大師賽首度創立,首席贊助商就是福馬公司,福馬公司的總部就設在廣島。大師杯是日本圍棋界首個元老賽事,參賽者門檻很高,滿50歲,日本國內七大冠軍的頭銜獲得者才可以參賽。

參賽者們對這項比賽都非常重視,特別是2017在第二次奪得大師杯冠軍後,身為日本棋院理事的小林覺發表獲獎感言,除了對福馬公司深深致謝外,他還希望這項賽事能夠舉辦五十年。

2017年依田繼基首次獲得參賽資格,2018年他成為第八屆大師杯冠軍,但是到了2019年6月29日,這是第九屆大師杯半決賽比賽日,對陣雙方分別是趙治勳對陣小林光一,依田紀基對陣小松英樹。到了比賽開始的時間,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網站上只有趙與小林這一盤棋在播出。之後,小松英樹的名字也出現在直播欄裡,但他的對手是廣島出生的新初段池本遼太,這顯然是為替代依田而安排的特別對局。

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依田繼基九段

衛冕冠軍沒有出現,小松英樹不戰而勝。一直沒有給觀眾們一個完美的解釋,6月29日晚,日本棋院在關於大師杯半決賽的新聞中提到:依田紀基因為“身體不好”而棄權。

後來日本棋院又宣佈是贊助商不同意依田繼基參賽為理由,進而取消了他的參賽資格。

但弔詭的事情發生了,7月26日,福馬公司宣傳部聲明:“因為依田繼基在推特發表的失當言論對比賽造成了傷害”是日本棋院方面的意見,我們對棋院和依田先生之間的糾紛並不瞭解。因為出現了對局中止的事情,我們判斷在運營上存在問題,因此我們決定終止對比賽的贊助。

這些聲明明顯有互相矛盾的地方,這已經夠讓人糾結的了,更令人感到糾結的是比賽的停辦對日本棋院和小林覺理事長,包括依田繼基在內的許多人都是一種打擊。日本棋院失去了一位重要的贊助商。依田繼基從2017年才取得參賽資格,無論如何,參加這項比賽可以為他帶來一筆豐厚的收入。這對財務狀況日漸窘迫的他不無影響。曾經貴為日本名人的依田繼基最近投資失敗,婚姻也失敗,有三個子女需要撫養,經濟自然拮据。

日本棋院理所應當的把鍋甩給了依田繼基,認為依田是造成一切後果的罪魁禍首,沒有你發推特,連續攻訐棋院執行部,就不會有大師杯的棄權事件,也不會有贊助商的停辦事件。但是依田繼基表示自己不背鍋,日本棋院的聲明是在自說自話編故事,依田紀基親自證實自己並非身體原因棄賽,他本人6月28日已經到了廣島,但被阻止參加比賽,於是他6月29日又返回了東京。

在依田繼基的眼裡,故事情節是這樣展開的:首先,自己和日本棋院執行部的確交惡,那是因為他反對日本棋院對其前妻原幸子進行的處罰,由於原幸子在謀求連任常務理事的過程中,採取了不正當的拉票行為,她的常務理事職務被降格為理事。依田繼基在推特上為此事鳴不平,順便發表不滿時,捎帶著發表了許多感慨,當然對日本棋院由來已久的各種亂象也予以了抨擊。他炮轟的主要對象是作為外界人士進入日本棋院效力的大內隆美。而大內隆美據說和女子職業棋手出身的小林千壽關係很好,在第九屆日本大師杯賽中,小林千壽是組織者之一,負責了抽籤活動,而比賽的衛冕冠軍正是依田繼基。小林千壽有一個弟弟,他的名字叫小林覺。

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右側戴眼鏡者為小林千壽

因此依田在自己發佈了“不當評論”以後他被兩位日本棋院“外部理事”佐川八重子(櫻高爾夫公司社長)和高濱正伸(花丸學習會代表)狠狠斥責,對此依田繼基深感委屈。小林覺作為理事長,在聲明中稱:“因為有參賽棋手在推特上發表了非常惡劣的言論,對比賽帶來了傷害,因此福馬公司將退出贊助。那位棋手有很大的責任,當然,日本棋院也要向大家致歉。”這個沒有點名的棋手很明顯就是指的依田繼基本人。小林覺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挑明瞭態度:“今後會討論處分依田九段。”

小林覺理事長是鐵定了心要處分依田繼基了,2019年7月2日這一天,日本棋院召開了棋士大會,與會代表紛紛指責依田,要給他停賽甚至開除的處分,以前在推特上態度強硬,言之鑿鑿自己所言非虛的依田紀基似乎經歷了什麼,他放低身段反覆道歉,依田低聲下氣地說:“我的三個孩子還未成年,如果讓我停賽,無罪的孩子們就要流落街頭了,請不要做這樣不人道的事情。”一代圍棋強豪卑微至此,令人倍覺傷感。

福馬公司現任會長名叫大下俊明,他生於1939年,對圍棋興趣濃厚,長期擔任日本棋院廣島縣本部部長,2011年他以“傳說,繼續”為口號創辦了大師杯。日本棋院對這種級別的贊助商十分看重,2019年特地授予大下俊明“大倉喜七郎賞”,以表彰他對圍棋發展做出的貢獻。大下會長特意請美女棋手萬波奈穗四段為福馬公司的廣告代言人,他對圍棋的感情不言自明。2019年,大下俊明獲得大倉喜七郎賞的表彰殊榮,也體現出日本棋院意圖挽留這一賽事的良苦用心。

通過大下俊明會長的視角來看,身為日本棋院一員的依田,在公開場合對日本棋院妄加評論,簡直不可饒恕。依田紀基作為日本圍棋界的名人,常常使人們忽略了他本身也是日本棋院的一員。更重要的是,依田紀基是大師杯的衛冕冠軍,也就同時代表了這項比賽,乃至贊助公司的形象。自己身為贊助商的代表,有義務提醒日本棋院的領導者應該關鍵時刻敲打敲打自己的員工。

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日本大師杯宣傳海報

照片中分別是王立誠,工藤紀夫,羽根泰正,石田芳夫,大竹英雄,趙治勳,林海峰,武宮正樹,小林覺,片岡聰。

看起來依田繼基是惹了眾怒了,棋院理事長要處分他,棋士們紛紛指責他,他和武宮正樹,小林覺等人私交也不好。贊助商看他不順眼。他自己對這次廣島棄權事件的視角是這樣的:

6月27日晚,日本棋院分管人事工作的常務理事大淵盛人給依田打電話,依田擔心要談推特發言的問題,電話就沒有接,他回了一封郵件,郵件內容是說自己“深感疲憊,一心準備去廣島比賽”,“希望7月4日之後再聯繫”。之後依田接到了小林覺的電話,電話裡說你最好不要去廣島,但你先自己判斷,明早我再給你打電話。依田當即說:我明天一定會去,不必再確認。

6月28日下午依田抵達廣島全日空酒店後,在大下、小林、依田和萬波奈穗共同參與的會談中,小林覺理事長說:“不能讓依田下棋。”“依田沒有對局的資格。”“不能讓依田成為冠軍,因為他的對手小松君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小林覺以理事長的身份決定依田紀基次日棄權敗,連28日晚的歡迎會也不許依田繼基參加。

而對外公佈的消息卻是“是否棄權的決定是依田紀基自己做出的,到了6月29日12時30分開賽時,依田沒有出現在半決賽賽場上,因此判定他棄權敗。”

氣憤填膺的依田繼基就這樣被“趕”回了東京,6月29日情緒低落的他自感呼吸減弱,血壓上升,進而入院治療。

7月2日,是依田紀基在推特上發表自己的言論的最後一天,他正式為自己的不當言辭道歉:“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奪得過很多冠軍的我和圍棋界是一體的,我缺乏品位的發言貶損了圍棋界的形象,也是在冒犯廣大棋迷。請大家原諒我。”

最後他引用了一句名言:“我現在就像出鞘的日本刀在走路一樣,但日本刀的價值在收於鞘內。”這是一句日本諺語,大概意思就是:鋒芒畢露不如聚氣內斂。

鄭重道歉後,依田關閉了推特。

7月20日,大師杯決賽在東京進行,趙治勳無意外擊敗小松英樹,第四次加冕的同時奪得職業生涯第75個冠軍。閉幕式上,主辦方宣佈這一比賽就此停辦。

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第九屆大師杯閉幕式合影,前排右一為會長大下俊明,左一為福馬公司社長大下一明。小林覺與擔任解說的棋手河野臨,謝依旻等站在第二排。

有日本網民評論道:“此次依田九段的事件,是在網絡上企圖喚起輿論所造成的最惡劣案例。”

記者隨即徵求依田紀基的態度。依田低調地表示:“棋手是給愛好者帶來夢想的存在,我用推特去評論日本棋院執行部門這一方式是錯誤的,確實讓贊助商感到不快並終止了比賽。今後我會盡力為粉絲們展現完美的棋局,以此報答他們。”

撲朔迷離的廣島羅生門事件

小林覺九段

福馬公司的7月26日的聲明實在過於詭異,這給了依田紀基反擊的勇氣,日本棋院的禁賽令又遲遲未到,10月31日,依田紀基在東京召開記者會,準備了整整十二頁紙的說明和十三張附件,一吐胸中憤懣。在記者會上,依田反覆強調他在推特上沒有對福馬公司和大師杯評論過哪怕一句,大師杯停辦的責任不在自己。日本棋院強行讓他背鍋的行為是在推卸責任。

依據依田繼基的推特,媒體進行的採訪與及時報道,我們還原了這次廣島羅生門的基本概況,還原了事情的經過。

矛盾點集中在以下幾點:日本棋院宣佈依田繼基是因身體原因退出,自己做的決定,依田繼基否認,誰在扯謊?贊助商看不慣依田繼基的所作所為,拒絕棋手參賽,又發表了內容詭異的聲明,到底真相何在?小林覺理事長取消依田繼基的參賽資格,卻公佈說是依田繼基自己放棄比賽,這又是誰在撒謊?福馬公司藉口比賽運營方面出現了問題,進而停辦了這一比賽。到底是經濟方面的原因,還是對運營方面的表現不滿意?

廣島羅生門的真相還真是撲朔迷離,但真相只有一個,聰明的您看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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