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唐代文學峰會的楚州枸杞井


見證唐代文學峰會的楚州枸杞井

淮安歷史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口井,它的周圍是文人雅士聚會品茶、吟詩作對的好場所,中國文學史上有兩位地位顯赫的大詩人曾經為它賦詩作頌,作品歷經千年而不朽。這口井,就是位於唐代楚州開元寺北院的枸杞井。那兩位詩人,一位是劉禹錫,另一位為白居易。

《山陽縣誌》第十九卷載劉禹錫記枸杞井詩一首,全文如下:

楚州開元寺北院,枸杞臨井,繁茂可觀,群賢賦詩,因以繼和。

僧房藥樹依寒井,井有香泉樹有靈。

翠黛葉生籠石甃,殷紅子熟照銅瓶。

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

上品功能甘露味,遠知一勺可延齡。

從這首詩的詩題看,詩人是和“群賢”而成此詩,可見當年在這口井旁有過一場別開生面的文人聚會。提到文人聚會,中國文化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東晉永和九年(公元354年)紹興蘭亭的那次“群賢畢至”的文人雅聚,這本來只是一群文人為了消磨時間而聚在一起的遊戲會,但它卻因為王羲之的那篇《蘭亭集序》的書法藝術而永垂青史,其聚會中文人玩的“曲水流觴”遊戲,也成為後世文人追求歸隱超脫的致高境界。那麼淮安的這次文人聚會如何,這“群賢”當中究竟有哪些人呢?讀詩之餘,這一問題勾起了筆者的好奇心。通過一番查考,筆者堅定地認為,就在文化史上的意義來說,淮安這次聚會一點也不亞於蘭亭雅聚。因為在這次聚會中除了劉禹錫,還有另一位中國文學史上的顛峰人物——白居易。

《淮安府志》第二十二卷錄白居易《和郭使君題枸杞井》一首:

山陽太守政嚴明,吏靜人安無犬驚。

不知靈藥根成狗,怪得時聞吠夜聲。

白居易的詩同樣是和詩,不過他明確告訴我們和的是“郭使君”,也就是詩中的“山陽太守”。在唐代中期的文壇上,劉禹錫和白居易互相唱和的詩較多,他們自己將這類詩編成《劉白唱和集》。這兩首詠枸杞井的詩顯然不是兩人的唱和,那麼難道是驚人的巧合,兩位詩人共同詠頌同一題材的詩作?大量事實證明這不是巧合,而是兩位詩人根本就是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同一次聚會、以同一題材所作的命題作文。

《全唐詩》357卷選劉禹錫《歲杪將發楚州呈樂天》詩:

楚澤雪初霽,楚城春欲歸。清淮變寒色,遠樹含清暉。

原野已多思,風霜潛減威。與君同旅雁,北向刷毛衣。

這首詩的最後兩句“與君同旅雁、北向刷毛衣”,明確告訴我們詩人和白居易是即將離開楚州的“同旅雁”,也就是說他們是一路同行的。從全詩的內容看,實際是劉禹錫在提醒白居易,已經到了歲末,清淮寒色已改,風霜已經減威,原野春氣萌動,楚城春光欲歸,我們也該北上離開了。問題是這一年究竟是在那一年?詩人在另一首詩中明確告訴了我們。《劉禹錫集》載有這樣一首詩:

《罷郡歸洛,途次山陽,留辭郭中丞使君 》

自到山陽不許辭,高齋日夜有佳期。管絃正合看書院,語笑方酣各詠詩。銀漢雪晴褰翠幕,清淮月影落金卮。洛陽歸客明朝去,容趁城東花發時。

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途次山陽”的時間是在“罷郡歸洛”時。詩中“自到山陽不許辭”一句,還告訴我們詩人是途經山陽而被主人熱情留住的。筆者查《劉禹錫年譜》得知,詩人此次“罷郡歸洛”是在唐寶曆二年,即公元826年。劉禹錫在唐長慶四年(公元824年)調任和州刺史,和州即現在安徽的和縣,他在任期間創作了著名的散文《陋室銘》。巧的是白居易也在公元826年,因為眼病離任蘇州刺史,所以《白居易年譜》明確記載,就在這一年,他們相逢於揚子江畔,沿運河北上,攜手同遊楚州古城。與劉禹錫一樣,白居易也有題贈主人郭使君詩歌一首,這首詩記載在《全唐詩》第448卷,詩題為《贈楚州郭使君》,詩文如下:

淮水東南第一州,山圍雉堞月當樓。黃金印綬懸腰底,白雪歌詩落筆頭。笑看兒童騎竹馬,醉攜賓客上仙舟。當家美事堆身上,何啻林宗與細侯。

詩中“黃金印綬懸腰底、白雪歌詩落筆頭”句,與劉詩中的“管絃正合看書院、語笑方酣各詠詩”句,可以說都是對熱情的主人和這次歡聚的禮讚。至於“高齋日夜有佳期”和“醉攜賓客上仙舟”更是對主人盛情的真實描繪。

由此可以看出,對於淮安來說,公元826年是非常幸運的一年,因為歷史上號稱“劉白”的兩位中唐時期的文學巨星一起踏上了淮安的土地,並留下了一串串閃光的足跡。這一年,淮安的文人也是非常幸運的,天降機遇讓他們能夠與兩位文壇巨臂面對面的交流,所以使君親自安排,殷勤接待,從劉禹錫的“自到山陽不許辭、高齋日夜有佳期”兩句詩中,我們可以想象當時淮安文壇的這一盛事。這一年,淮安開元寺的枸杞井更加幸運,它見證了兩座文學高峰的碰撞、擁抱、握手,並得到了他們的共同歌頌。比起四百七十二前的那場蘭亭文人聚會,一是文人閒聚,象是大家在一起自由地吃自助餐;另一則是官方有組織舉辦的文學大餐,而後者比前者在當時文壇上的轟動效應要大得多。

至此,不妨讓我們再回過頭來欣賞一下兩位文學巨星筆下的幸運的枸杞井。在劉禹錫的詩中,井有佛光,泉有香味,枝有仙形,根有瑞貌。開頭兩句“僧房藥樹依寒井、井有香泉樹有靈”,不僅交代了井的位置,其中僧房、藥(靈)樹、香泉也勾起了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和進一步深入瞭解的慾望,“樹有靈”成為下文對枸杞樹描寫的引言。“翠黛葉生籠石甃、殷紅子熟照銅瓶”,是對枸杞樹的葉和子的詳細描寫,它翠綠的樹葉,籠罩著石砌井口,殷紅的枸杞子,光鮮欲滴,能夠照亮汲水煮茶的銅瓶。“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主要寫枸杞之形,說它的枝條本來就是仙人的手杖,而它的老根卻新長成了瑞犬的形狀。“上品功能甘露味、遠知一勺可延齡”,則寫它的功用了,枸杞一身都是寶,枝葉果實皆可入藥,所以被稱為“藥樹”,那麼枸杞井樹井合一,原來普通的水井也變成了藥井,喝一口就可以延年益壽。《山陽縣誌》對枸杞井記載道:“井上有枸杞一株,相傳千餘年物,根深入井,其水甘冽,飲之能令人壽,因呼為甘泉。”這也從側面印證了詩人詩中所寫的真實性。

與劉詩相比,白詩更加簡潔明快,詩人以獨特的視角把枸杞井與東道主的政聲聯繫起來。“山陽太守政嚴明、吏靜人安無犬驚”,盛讚太守政治嚴明、吏靜人安、夜不閉戶、家犬入眠的一派和諧景象。特別妙的是詩人由現實中的“無犬驚”,聯想到了枸杞井中那條靈藥長成的“瑞犬”。“不知靈藥根成狗、怪得時聞吠夜聲”,說的是本來山陽城裡一片祥和,沒有家犬受驚,但時不時的還會傳來一兩聲犬吠,原來是這條靈根之狗在作怪。作者這種浪漫主義的美妙想象,既增加了詩歌的趣味性,拓寬了詩歌的意境,也更加為枸杞井增添了神秘色彩,使所有讀詩人為之神往。

從兩位詩人淮安聚會時算起,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千一百八十二年,這期間淮安飽受洪水、戰火無數次的洗禮,當年的開元寺以及枸杞井早已湮滅。但隨著楚州和下古鎮的旅遊開發,勤勞智慧的淮安人在當年的原址上開始復建開元寺,那口沉睡在這片土地下見證了中唐文學峰會的枸杞井,不知能否重見天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