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我出生在喀什七里橋南邊“三六九”隊的九隊家屬院,爺爺和伯伯是六運司三隊駕駛員,奶奶是三隊修理工,爸爸是九隊駕駛員,外爺是六隊駕駛員。我算是六運司的子弟,從小在汽車、運輸的氛圍下長大,對這些東西有一種特別的感情。之前,我向朋友們介紹了關於新疆六運司與中印自衛反擊戰的一些事情,勾起同為六運司職工或者子弟的些許回憶。今天,我們來聊聊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的那些往事。


1952年,喀什成立了76個小組的畜力運輸公司。當時擁有1270峰駱駝、150輛大車、1000頭毛驢。
同年,為了發展南疆交通運輸,成立了以苑餘榜同志為主任的國營新疆運輸公司喀什營業所。但是偌大的運輸公司,沒有一輛機動車。

1953年6月,新疆省運輸公司喀什分公司宣告成立,設在喀什市城北四鄉四村,莊毓柱任經理,註冊職工29人。當時接到省政府從駐疆人民解放軍轉業的兩輛汽車(一輛客車,一輛貨車)。就這樣,這個擁有1270峰駱駝、150輛大車、1000頭毛驢的分公司,承擔了整個南疆藏北的客貨運輸任務。


生命禁區築天路


1953年8月,三個騎馬的人來到和田,馬背上馱著揹包和帳篷,雖然都穿著維族人的服飾,但一看就知道是遠方來的客人。和田靜悄悄,他們沿著喀拉喀什河溯源而上。從阿克蘇出發已經十幾天了,三個人馬不停蹄。他們身負一項使命——新疆省交通運輸局奉中央命令,沿著進藏先遣連所走的路線,踏勘新藏公路。從這裡向崑崙山修公路,沿著河谷,到喀讓古塔格,過泉水溝,是一條捷徑,比葉城進山,要近400公里。


買買提依明江是新疆省交通廳公路局的第一代測量工,他深知新藏公路的意義,但凡能近一點,他絕不願汽車在山裡多轉一分鐘。雖然買買提依明江是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但他對黨和人民的事業忠誠不二,局裡這次把任務交給他,是讓他在工作上做最後一次鍛鍊,回來後,準備提拔他為南疆公路局副局長。隨同他一道踏勘的是兩名新分配來的大學畢業生,黃建江和莫西祥。


經過7個月的踏勘,他們得出了這裡不能修公路的結論。第二年,還是他們三個人,還是土裝備,還是同樣的使命——找一條捷徑,儘快把公路修到西藏。這一回,他們沿喀拉喀什河上,直插康西瓦,再上紅柳灘。一樣艱難重重。喀喇崑崙山更險峻,難以翻越。這條線路又一次被否定。


1955年,他們從葉城沿提孜那甫河,翻科什塔格,進入柯克亞、庫地、阿克美其特、麻扎、賽圖拉、康西瓦、大紅柳灘、翻越界山達坂,進入西藏。這一次成功了!勘測線被正式列入國家計劃,定於1956年動工。
如果說新疆到西藏的公路能夠立即投入建設,應該說是國家在建設基礎設施下的比較大的決心。剛解放的新中國,千瘡百孔,處處都需要資金去修補,去建設。


1956年初春,駐紮在阿里地區扎麻芒保的部隊由於越冬的糧食支援藏北高原的近萬災民,糧食提前兩個月耗盡。新疆軍區和中央軍委得知這一情況後,組織南疆民工往山上搶運糧食。喀什、葉城、和田各族群眾籌集了3萬頭毛驢和3千峰駱駝,組成了19個運輸大隊,向阿里地區運送糧食和物資。


由於山高路遠,沿途缺氧缺草,被譽為“沙漠之舟”的駱駝和毛驢在冰山雪峰間也是艱難生存。一趟下來,毛驢只剩3000多頭,駱駝不到50峰。巨大的代價,換取了扎麻芒保官兵每人每天4兩面粉。


如此艱危的軍情,讓公路建設強行上馬。新疆第一工程大隊和新疆軍區工程大隊聯合修築。新疆六運司的前身——新疆交通廳運輸局南疆運輸公司承擔了車輛及運輸任務,由一隊具體負責。當時的一隊27輛車,清一色是剛接的“老大哥”的吉斯車,性能很好。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吉斯150型卡車


劈山開石,人手不夠,新疆勞改局抽調了3個大隊的犯人投入築路工作。“六運司”一隊的駕駛員劉志傑等人駕駛27輛吉斯150型貨車,拉著部隊、工程隊、勞改隊的人員和物資,駛向庫地達坂築路工地。這是一片水草地,野兔和黃羊在蘆葦叢裡驚跑,藍天和白雲在頭頂交相輝映。往南眺望,群峰屹立,風雪崑崙像一位頭戴銀冠的公主。


1956年6月4日,崑崙山上響起了“轟轟”的開山炮,新藏公路葉城至阿里段破土動工。一切都是原始的,沒有圖紙,沒有標杆,沒有機械,只有鐵鍁、鐵錘和炸藥,還有人們的意志和勇氣。


烈日如火,蚊子成群結隊,工人和犯人們都光著脊樑開山炸石,肩頭蛻皮,後背紅腫,虎口流血,仍然一刻不停。中午飯狼吞虎嚥的吃幾口半生不熟的煮掛麵,丟下碗筷接著幹,直到月光如銀。崑崙山夜涼似水,帳篷如同冰窖,寒冷和高山反應讓他們氣喘頭痛睡不成覺。


施工部隊進入江河源頭麻扎一帶後,河道密佈,水流湍急,連架橋的木料也沒有。當27部車輛都被困在孤島上,不能發揮作用時,駕駛員杜鎮才、陳杰、劉正湘想出妙法:砍來紅柳編製成筐,裝入山石,用藏民的羊皮筏子運到河心填築路基……這樣征服了葉爾羌河、喀拉喀什河、提孜那甫河。


公路延伸到黑卡達坂,海拔升到6200米,嚴重的缺氧威脅著築路工人和駕駛員們。偏偏此時,暴雨連綿,山洪沖斷了便道,運糧的13輛車被困在達坂下面。飢餓、寒冷、缺氧、疾病一起向築路者襲來。上千人身上長了疼癢難忍的黑紫斑塊,有人昏迷不醒,有人嘴唇腫大,無法做工,工地一度陷入癱瘓。擁有豐富野外經驗的一隊駕駛員段保家觀察了崑崙山河流的水文特徵——日急夜緩晨枯。凌晨三點,他和其他駕駛員切入河中,衝過河道,再行至下一道河畔露營休息,次日凌晨,再渡一條河……就這樣,他們克服種種障礙,越過9條河流,終於送來了糧食和黃蘿蔔,一人一碗米,一根黃蘿蔔,病號兩根。幾天後,工人們黑斑消失,傷病恢復。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黑卡達坂


1957年10月5日,“六運司”參與築路的27輛卡車的車輪碾過岡底斯山脈的懸崖,直通阿里地區的噶大克(即噶爾雅沙,後來阿里地區行署駐地遷往獅泉河鎮)。4000餘人的築路大軍,僅用一年零兩個月,開闢了從葉城到阿里1179公里長的天路。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國慶橋


汽車駛向獅泉河


1957年10月,新藏公路剛剛竣工,為了給邊防部隊和阿里地區群眾運送糧食,“六運司”駕駛員劉志傑、段保家、杜鎮才、陳杰、劉正湘、周興寶、朱子錄、石修瑞、王忠林從阿克蘇拉上糧食,越過喀什,到達葉城,開始向獅泉河進發。9輛滿載糧食的卡車行進在高原大山間,10月的崑崙山,寒風夾著飛雪,雨點裹挾冰雹,陪伴著運糧車隊。


越過黑卡達坂,一條大河橫在眼前,築路時原方案曾經有一座橋,因資金緊張和材料匱乏,總指揮部論證將橋取消。如今,第一趟車隊就無法過河,陳杰忍著高反,加大油門衝向河心,因動力不足車熄火了。於是9名司機和3名修理工搖搖晃晃爬下車來,一車一車的卸貨。一袋袋麵粉卸下車箱,一輛輛空車開過河床,再把麵粉物資肩扛人抬裝上車去,來來回回,總共4天。然而過了冰河,前方還有界山達坂、空喀山口……前路漫漫。


到了日土,駕駛員們看到了藏民,並對那裡許多習慣感到新鮮。那時候規定,不許跨帳篷繩,不許打老鷹,不許和女人接觸等。藏民講話他們聽不懂,吃飯不用筷子,用手抓糌粑和滴血的肉吃,女人頭上有好多辮子,臉上還抹的羊血,這讓駕駛員們很新奇,圍著看。當年修路,大部隊在一起,沒有真正接觸藏民,也沒有去過藏民家裡。看到藏民臉上的血,開始他們害怕,後來瞭解得知,當年文成公主進藏,臉上塗的紅色的胭脂,她們覺得漂亮,也在自己臉上抹紅;頭上的辮子是一歲增加一條,歲數越大,辮子越多。


藏民對汽車也很奇怪,上層頭人嚇唬藏民,說汽車是地菩薩,不能看,看了要瞎眼,有調皮的娃娃在路邊,看見汽車開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發現眼睛沒事,也就敢圍著汽車仔細琢磨了。一輛漏機油的車不停的滴油,藏民們立即用手抹在臉上……看到這一切,師傅們笑了,藏民們也笑了。


1989年元旦已過,春節即將到來。正當人們準備歡歡喜喜迎新年的時候,“六運司”接到自治區的加急電報:速派車隊將阿里地區70噸年貨年前務必送達。2月5日是除夕,收到電報已是元月20日,即便夏天上高原,這麼短的時間也是不易,何況現在大雪封山……


自治區的指示,必須照辦!九隊隊長閆蘭生,帶領宋壽民等駕駛員和19輛卡車,只用一天時間,趕到葉城裝貨,22日便開始翻山越嶺,28日來到甜水海。此時甜水海大雪封山,哪裡是道路,哪裡是雪溝,一概無法判斷。車隊只好一公里一公里慢慢往前拱。


甜水海這個地方,在地圖上幾乎無法找到。多少個世紀以來,無數商旅跋涉到這裡時,基本都糧盡水絕,他們多麼希望眼前出現一個海子,能用她甘甜的清水救濟人命!一個尼泊爾商人在絕望中發現了這個又苦又鹹的海子,因為實在太乾渴,喝起來竟然將苦水當甜水,於是甜水海這個地名不脛而走。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甜水海


1月31日中午,車隊在甜水海一片緩坡處停下,看見左前方距路邊8公里處停有一輛“新波蘭”油罐車,看樣子是拋錨了,閆蘭生決定前去救援。


這是一種高原的風格,只要看到路旁停有車子,不論對方攔車沒攔車,一般都要伸頭瞧一瞧,或者乾脆停下車,詢問半天才走,如果車有毛病,便全力幫助。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原六運司九隊駕駛員宋壽民與老“解放”


當閆蘭生、宋壽民等幾名駕駛員步行趕到油罐車跟前,爬到駕駛樓往裡一瞧,都半天說不出話來……


油罐車是皮山縣石油公司的車,司機趴在方向盤上,頭上、背上、前胸的衣服帽子全被老鷹啄的無一完好。閆蘭生上前拉開車門,將軀體往外一拖,發現司機的五臟六肺已被老鷹啄食,胸膛裡空空如也……


駕駛員們分析,這位司機發現自己走錯了路,想從雪窩子裡出來時,越陷越深,無法挪動,可能他太疲憊了,忘記關車門,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老鷹飛進來把他掏吃了。這樣什麼也沒有留下,就去了。後經瞭解,這位司機叫張志強,是皮山縣的個體戶,自己買的“新波蘭”油罐車掛石油公司的牌子往阿里送油。


九隊的駕駛員們用石塊和積雪將張志強的遺骸掩埋,待開春後給他修墓。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宋壽民同志的獎狀


2月2日,19輛“六運司”拉年貨的卡車浩浩蕩蕩駛進獅泉河,阿里地委、行署的領導幹部親自到貨場幫忙卸下年貨,90歲的老阿媽握著駕駛員的手激動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為了阿里的人們


“六運司”的車隊上阿里,為的是什麼?用駕駛員的話說,為的是高原的人們!的確,作為司機,跑一次阿里,來回十多天,平均每天2.5元的出差費,遠不如跑一趟大河沿的公里數多。


駕駛員張桐生一提起艾沙,怎麼也忘不了那個白色的黑夜。那是一個大雪天,天還沒亮,張桐生就叫自己的徒弟艾沙趕緊起床,遲了,就不好過紅土達坂了。艾沙一咕嚕爬起來,穿好大衣直奔駕駛樓,剛走到車前,還沒上踏板,突然一陣眩暈,頭歪倒在地,嘴邊嗑出一灘白沫。張桐生立即上前,發現艾沙鼻孔流血,已沒有了呼吸,瞳孔也散了……


高原行車,兩種病最可怕,一是怕感冒發燒引起肺水腫,這種病在高原得了十有八九無法挽救,另一個就是艾沙這種的高山急症。


藏北高原海拔高、氣壓低、乾旱、強輻射、含氧量只有平原一半左右,經常發生有人高山急症遇難的事情。有經驗的老駕駛員會告誡年輕駕駛員,上達坂之前吃點生蒜,不要喝水,擔心在達坂上(海拔更高)解手時身體內外壓強差太大而倒斃,達坂附近儘量不過夜(曾經有商隊在達坂附近過夜,人們大都在夢鄉中永遠的離去了)。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原六運司三隊駕駛員宋壽平,駕駛“八平柴”往獅泉河拉運水泥


儘管如此,但凡被選派上阿里的駕駛員,只要上過一次,就堅決要求連續上一年,十年,二十年……因為當他們踏上這條山路,就想到了高原上掙扎、拼搏、奮鬥的人們,看見他們臉上淳樸的笑容。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阿里·獅泉河


週而復始,斗轉星移。從1957年新藏公路通車到九十年代,“六運司”將45.5萬噸生活和軍需物資從葉城運到了獅泉河,也有34名駕駛員永遠的留在了高原。阿里與“六運司”息息相關,獅泉河靠“六運司”走向了世界!


新疆六運司與新藏公路

延伸閱讀

新疆六運司與中印自衛反擊戰

新疆到底有多少飛地?!!

新年,新疆餐桌上的歷史

新疆方言的來龍去脈,今天一次說清!

新疆下一個撤地建市成功的是哪個?!

“疆還是勞道辣”的這一年

今天,勞道君想跟大家聊聊平臺的未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