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孤独着,并活着——论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

孤独着,并活着——论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


刘震云于2009年在《人民文学》第2、3期发表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无疑是一部优秀之作。刘震云的高超之处,就在于他不仅创作出了一部“伟大的作品”,使得文本意蕴具有未完成性,而且还创造出了文本结构的完成性。从形式和结构上看,小说一出一回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像”、一个完成性的圆,即文本结构的完成性——主题的统一性和情节的不统一性;从内容和意义上看,小说又充斥着未完成性,即文本意蕴的不确定性和确定性。图穷匕见,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如同一幅“向内转”的清明上河图,虽然人物众多,但其最终指向的是带有普遍意义的问题——人类孤独的一体性。每个人都无法逃脱这种孤独,人类的抉择是孤独地活下去、隐忍地活下去、寻找着活下去。


1.1

主题的统一性

孤独着,并活着——论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


《一句顶一万句》中人物纷杂,故事嵌套,情节叠生,一个人物能牵扯出众多人物,一个故事套着一个故事,一个情节连着一个情节。小说中虽然缺少情节的统一性,但却具备了主题的统一性——以跨代际的杨百顺和牛爱国的生平体现同一主题的延续性。小说中每个人物、每个情节、每个故事所表达的主题是统一的,即人类的孤独是一体性的、无法逃避的,人最终要解决的问题是到哪里去,也即如何活着。


《一句顶一万句》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出延津记写的是杨百顺的一生,下部回延津记写的是牛爱国的半辈子,上下两部以巧玲(曹青娥)串联在一起,一出一回,延宕百年,道出了中国底层百姓对生命、生存、生活的态度。上下两部情节多次重复,祖孙两人围绕延津一出一回,历经约百年,相互化约和消解,这本身构成了文本的完成性、回归性与循环性,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像”。小说以不断延展、解释的“圆形”形式,使得每一个补充都长久地保持悬置和破碎。《一句顶一万句》首先是建立在“说得着”和“说不着”这两个根本性词语上的。每个人都想有个“说得着”的人,每个人都在寻找那个“说得着”的人,寻到了之后又再次失去,这本身构成了一个诡谲的怪圈。


1.2

情节的非统一性

孤独着,并活着——论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


吴摩西一辈子只有一个“说得着”的巧玲,却也一辈子失去这个“说得着”的人,孤独终老;牛爱国有了一个“说得着”的章楚红,却又“闪了”这个“说得着”的人。一开始“说得着”的人未必后来都“说得着”,章楚红和李昆、牛爱国和冯文修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个道理。刘震云善于运用不断延展和补充的手法,把一个个有价值的东西撕毁给人看,把众生虚伪、丑恶的面纱无情地掀开,这个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亲情、友情、爱情。打铁匠的老李因为儿时的一件小事记恨自己的娘亲一辈子;老裴的老婆因为抓住其软肋强行要求老裴与其姐姐断绝来往;杨百顺因为几件事情就想杀死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年老卧床生病的老杨以为自己对儿子杨百业说了实话才能吃上烙饼……可见小心翼翼维持的亲情凉薄到了何等地步!老段在老杨中风瘫痪的时候来看望老杨,实则是来报一辈子不知遇的大仇;杨百利和牛爱国因为“喷空”成为朋友,却因为一个女同学邓秀文和五块钱分道扬镳;牛爱国遇到难事时候能指望上的三个人最后都指望不上,他和冯文修最后因为几十块的肉钱友情破裂;牛书道和冯世伦拉煤路上因为一个馒头的误会不再往来;老丁和老韩这对好朋友因为“赃款”六十七块钱瓜分不平而闹翻;“温记醋坊”的小温和“桃花村”酒庄的小周友情的中止……通过一桩桩事件证明友情不可靠的同时,刘震云又把笔触伸向那充满背叛的爱情——吴香香背着吴摩西与隔壁老高私通、私奔;庞丽娜连续两次给牛爱国戴绿帽子最后和自己的姐夫出逃;章楚红和李昆由先前的“说得着”到最后的“说不着”和偷情……亲情、友情、爱情关系在劫难逃,这个劫就是孤独的宿命。小说的主题,无疑就是孤独与寻找。


《一句顶一万句》情节上最大的特点是非统一性,这非统一性中隐含着情节的统一性,即情节的重复与回归。小说中情节枝枝蔓蔓、百转迂回,但是线索明晰。小说以杨百顺和牛爱国的生命线为主要线索,祖孙两人都经历了感情的背叛、被迫的寻找、“杀人”与救人、遇到“说得着”的人又丢失“说得着”人。这样的一个结构,非常巧妙地应和并升华了小说的内容,在整体结构上使之寓言化、甚至了哲学化了——无论故事多么琐屑,人物是如何卑微,但小说呈现出来的是由传统中国社会到当代社会的历史中,中国人的生存史诗。虽然小说上半部和下半部是一个循环结构,但叙事中的速度与情感却有着明显变化。虽是相近的篇幅,小说上半部速度和节奏明显大于下半部,小说上半部分以杨百顺的生命线为线索,牵扯出很多人和事,通过很多不间断的故事展现出了小说的主题:杨百顺十一岁那年打铁的老李与其母亲记仇的故事;十三岁那年偶然认识的老裴的故事;十到十五岁期间的教私塾的先生老汪的故事;十六岁那年延津新的县长小韩开设“新学”以及被撤出县长职位的故事等等,每个故事可以单独成篇,确又因为杨百顺的生平缀连在一起,构成一个有统一主题的整体。小说的上下部分看似是相似的、循环的,但这其中又有很多的不同。不过不必担心,因为这一形式的多样性是为主题的高度统一性服务的,这一形式的多变又因统一性的主题而得到平衡。下半部的节奏明显比上半部慢,相似的篇幅里只写了牛爱国的半辈子,牵扯人物较上半部少很多,但是下半部分与上半部因相似性的情节而遥相呼应,祖孙两人都经历人生的坎坷,都遭遇情感和婚姻上的背叛,都曾起过杀人之心,都被迫出走寻找,都丢失“说得着”的知己。巧妙的是,巧玲(曹青娥)的一生把上下两部联结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共同召唤一个主题——孤独。

1.3

孤独的活

孤独着,并活着——论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


孤独的根本在于人作为一个如此绝对的个体,它无法构建一个共同体。杨百顺本质上是孤独的人,他的生存如同一个永远延搁的“喊丧”事件。这不是真正的孤独,人真正的孤独不是一直在远离自己的内心,不是在偏离内心所向往的方向,而是明明知道自己在远离、在偏离仍旧无计可施的无力感和荒诞感。杨百顺钟情于“喊丧”,但为了生存和生活却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老马孤独,一辈子赶大车只能和笙为友;老汪孤独,他平时每月有两次要在野外长走;染坊老蒋和汽修厂老马孤独,他们都只对猴子用情。牛爱国孤独,章楚红孤独,曹青娥孤独,小说中每出现一个新人物,都是对孤独的一种补充、展示、描绘和解释,每一个人也都是杨百顺,都在经历着孤独,都选择孤独地活着,都在演绎着孤独的一体性。这种孤独是人们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摸索出来的智慧,即当你面对孤独这种轮回般宿命的态度和方式——隐忍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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