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樑文道、周軼君:為什麼“假新聞”總是跑得更快?

梁文道、周軼君:為什麼“假新聞”總是跑得更快?

梁文道、周軼君:為什麼“假新聞”總是跑得更快?

如果細數這次新冠肺炎告訴了我們些什麼,其中最深刻的,便是新聞媒體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在信息爆炸的互聯網時代,有人認為,象徵著新聞精神的傳統媒體只會日漸衰老至死。但在這場疫病中,最具決定性的一系列優秀報道都來自它們。

危機中,傳統媒體實現了一次“意外破圈”。大眾重新意識到專業新聞素養的重要性,意識到除了社交媒體外,應該更多地去關注和支持傳統新聞業。

彈指之間就能獲得大量訊息的今天,自然也伴隨著漫天飛的截圖、謠言、推測、和評論。這時,真相真的離我們更近了嗎?我們該如何獲得真相?新聞、媒體、平臺與我們的關係又有了哪些改變?

在去年的看理想App週年慶系列沙龍中,媒體人梁文道和周軼君認真地聊了聊他們的老本行,新聞媒體。本期內容摘編自這場對談。

梁文道、周轶君:为什么“假新闻”总是跑得更快?

1.假新聞為什麼會成為熱門話題?

梁文道、周轶君:为什么“假新闻”总是跑得更快?

梁文道:我們今天處在一個充滿偏見的時代。

大家近幾年也許都聽過“假新聞”這個詞。“Fake news”,美國總統特朗普讓這兩個英文單詞變得非常有名。

“Fake news”這個概念有名,並不是因為大家認為特朗普的選舉過程中充斥了假新聞,最終使他當選,而是因為特朗普本人經常用來批評媒體,把報道他的負面新聞都稱為fake news。

到底誰是真,誰是假?這個問題變得愈發重要,再也不是一個茶餘飯後的八卦笑談,而是一個會影響國家大政,甚至世界局勢的一件事。

我們來推敲一下,那些所謂的假新聞為什麼在今天會成為一個熱門話題呢?當然可能是因為有人故意散佈謠言,而且這種散佈謠言說不定還是機構性的散佈。但也有些時候,謠言並沒有被刻意散佈,可能只是有人開了個玩笑,傳著傳著就成真了。還有可能是一個人講了一段話,其中幾句話被挑了出來,被外界傾注了與原意不符的含義。

總之,各種各樣的情況都有,已經遠遠不是“假新聞”這三個字所能夠覆蓋了。

這些新聞、這些消息之所以能夠流傳,背後一個很重要的背景是什麼呢?就是我們今天大部分人獲取新聞信息的來源。

軼君跟我都是幹媒體的人,我們可是眼睜睜地親歷了整個過程。

在我們剛入行的時候,都覺得電視臺、報紙、雜誌是無可爭議的媒體權威。我們都曾在權威媒體機構裡工作過,我們有一套新聞守則,確保我們輸出的消息是準確無誤,值得信賴的。

曾經,所有人接收資訊的最重要的渠道也是通過傳統的大眾傳媒,但今天不一樣了,我們這些人的身份降得很低。

周軼君:上一次見劉瑜的時候,她跟我說什麼“媒體人”,我說你罵人吧,她給我來句“比公知好聽點”。

梁文道:作為一個媒體人,今天看到信息來往方式的一個顯著變化,就是我們現在都透過圈子來獲得信息,例如微信朋友圈。

全世界的人都是透過各種版本的朋友圈來獲得新聞。那朋友圈裡的朋友又是從什麼地方獲得那些新聞呢?他們也是從他們的朋友那兒得到的新聞。

所以,我們有多久沒有再去看過正兒八經的電視新聞了?有多久沒有再看過一份報紙,甚至是報紙的網站?我們多久沒有直接去那些地方看新聞了?

新聞來源渠道的變化,跟我們討論的假新聞的問題,或者是我們對世界認知的侷限問題,在我看來是緊密相關的。

周軼君:我覺得你剛才說的排比句裡面還要加一條,我們有多久沒有為我們收到的信息付過費了,這個也很重要。

現在很多我們口中的傳統媒體開始做付費牆,大家認為,也許只是我們認為,付費就能看到好的東西。但實際上,當滿天飛的都是一些免費消息時,大眾就會覺得付費是奢侈的。

你剛才說假新聞,這個詞為什麼會聲名遠播?我覺得是因為特朗普給這個概念起了個名字。當然在他之前也有很多人說fake news,但真正火起來還是因為他常在推特上用這個去diss別人。

在媒體上流傳得最快的東西,往往都有一個具象的名字。概念也好,偏見也好,正見也好,你如果給它一個簡潔有力的術語名詞,它就能傳播得非常遠,因為人好像總是對一個比較容易叫出來的東西更敏感。

美國有一位作家Thomas Friedman,他寫了《世界是平的》。不喜歡他的人會說,他出名完全是“by naming it”,他的書有名是因為,他總能寫出那麼幾句特別流行的話語,例如“世界是平的”這句。

在傳播的過程中你會發現,如今的許多偏見,是很多概念和概念在打架。你給某個概念一個名字,它就會自己跑起來。2.一個「真實」為「虛構」服務的時代

梁文道、周轶君:为什么“假新闻”总是跑得更快?

周軼君:我們都知道媒體平臺變化很快,你說它衰落也好,重組也好,但我覺得做新聞這件事兒,這個手藝,這種需要不斷去挖掘的內容生態,它正在慢慢地流向別的平臺。

“做新聞”本身不會死。

舉個例子,我今年拍紀錄片後突然發現,原來紀錄片這種形式,它作為影像的長度和容量,其實可以帶來比傳統媒體更好的效果。我雖然在拍紀錄片,但我仍然在用“做新聞”的方式,做各種各樣的題材。

近幾年來,我們看到好萊塢的電影新意越來越少了。好多電影的結尾你都會看到“based on a true story(根據真實故事改編)”這行字,這就意味著製作者們先去做了記者的工作,找出一個真實的故事,再去創作它。

不止電影業,包括遊戲業也有這種現象。我朋友跟我講過一款戰爭遊戲,遊戲背景不是開著坦克到處亂轟亂炸,而是在講前南斯拉夫被圍困的時期。遊戲不會讓你去打仗,而是考驗你在被圍城90多天時,沒有電和水,要怎麼生存下去。

顯然,在正式設計這款遊戲前,遊戲製作者需要先訪問很多人,做口述歷史,這就是做新聞的方式。根據訪問,他們會在遊戲裡設置一些角色和情節,可能是為了生存去偷東西,可能是為了賺錢去收屍體,甚至還有要殺死麵前的人才能取得你的物品等等情節,讓你在真實的戰爭底下作出選擇。

這款遊戲後來非常火,但它首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journalism”。我最近還聽說,有個朋友去德國開了個會,討論調查式報道。他告訴我,現在有一些電影公司會專門出錢給記者去找故事。過去的做法可能會在報紙上搜集一些大眾熟知的犯罪案件,但電影製作公司已經不滿足於這個了,覺得太滯後。

我當時聽了就覺得,原來這是一個「真實」為「虛構」服務的時代。人們先去了解真相,再去虛構它,而我們對此也挺樂此不疲的。

3. 互聯網時代讓我們更接近真相了嗎?

周軼君:現在的互聯網,本身是要創造一個透明的世界,對吧?一個所有的人,可以看到所有東西,聽到所有消息的世界。

通過各種技術,你的確可以看到各種信息了。但問題是所謂的「邊界」。國與國之間有邊界,任何社群之間都有邊界。邊界是透明的,但它不是平整的。

這條邊界像一面哈哈鏡,我們能彼此看見彼此,但我們看到的那些角度,那些照出來的影像,往往是扭曲的。

對於這個問題,我並沒有一個非常好的解決方式。我甚至會覺得,真相真的存在過嗎?

比如說過去我做過的所有報道,和我讀過的其他人的報道。我們當時對自己的說法都是,我們要無限地接近真相。但什麼是真正的真相?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了。雖然我們的企圖是無限接近真相,但我們也不能保證我們掌握的資訊一定是真的。

做新聞的過程中,我們都知道越平衡越好,也就是要給所有人發聲的機會。但你會發現,現在的社交網絡上,任何所謂平衡的聲音都傳播得很慢。反而是越偏激的聲音跑得越快,因為它會引起情緒,而社交媒體的本質,就是傳播一種情緒。

這讓我想起《紐約客》上的一則“假新聞”,其實是它們虛構的諷刺內容。

就說在美國大選之前,特朗普在看電視吃披薩,吃到一半的時候跟助理說,我好久沒有上電視了,我的節目都播完了,怎麼辦?助理說,那你上電視去罵罵某一個種族吧。然後特朗普就去罵了,發現支持率漲了,原來大家都很喜歡這樣。他一路罵下去,最後就發現,糟糕,可能真的要當選了。

這則“假新聞”想表達的就是,偏激觀點有著非常強的傳播力。

4.接收信息的主動權,應該回到我們手裡

梁文道、周轶君:为什么“假新闻”总是跑得更快?

周軼君:我現在很少用朋友圈,因為我發現我逐漸有一個很不好的傾向,就是懶得看新聞。

我經常覺得,我們現在被動地被訊息襲擊了。我甚至不用專門去看什麼新聞,一打開手機便全是觀點和意見。當我沒有在看的時候,也會有人不斷地告訴我,你知道嗎?你聽說了嗎?這樣那樣。

聽他們說完以後,我就覺得我的信息儲存量已經滿了,更何況打開社交媒體。我記得當年美國大選之後,有人就開始實行一種躲避的生活方式。不用任何的社交媒體,把手機扔了去樹林裡住,人家覺得這一段時間過得挺開心。

今天上午見一位老師,他從兜裡掏出一款非智能手機,我就像看見了山頂洞人。我身邊有幾個這樣的人,他們從來不用社交媒體,但依舊什麼都知道,這讓我覺得很奇怪。

原來他們依然在看報紙和電視。但有趣的是,他們告訴我說,某某報紙和某某電視臺常常會告訴他們,社交媒體上說了什麼。所以,我們是真的在被很多碎片的觀點襲擊,是被動的。

梁文道:我們今天被轟炸的訊息大多都帶著意見傾向,這一點也是我們傳統傳媒人不習慣的地方,因為我們會覺得評論、意見跟新聞是兩回事。在傳統報紙的結構裡面,做評論版和意見版的人,跟做採編的人是完全分開的兩個部門。 今天我們大部分時候看到的內容都是評論,包括公眾號上的10w+文章,幾乎不會有報道,而都是評論。所以我們天天看的都是意見,

在接受意見的過程中,人們已經慢慢忘記了,意見所要指向的事實到底是什麼。我們今天過度依賴社交媒體的一個後果是什麼?就是所有人的訊息都是由朋友先幫我們過濾好的。我的朋友圈就是我的新聞編輯,用更專業的話來說,就是信息同溫層。

我們每天吸收的信息都來自一些想法跟我很接近的人。他們告訴我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應該關心什麼。

至於有沒有可能穿越這個同溫層,其實我們都知道是可以的。

可問題是,人都很懶惰,我們也很難每天24小時去懷疑我生活的這個世界不真實。

每天需要過腦的訊息和新聞這麼多,我怎麼可能每一步都停下來問自己,這是真的嗎?這事兒我不太相信,我得去查證一下。

的確,我們做不到。但是,我們是否至少能夠在對待比較重要的新聞和訊息時,多花點時間去多看幾個來源,去追究和思考它呢?

這也許不是能力問題,而是責任問題了。

本期內容摘編自

看理想App週年慶系列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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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周轶君:为什么“假新闻”总是跑得更快?

配圖:《華盛頓郵報》

監製:貓爺

梁文道、周轶君:为什么“假新闻”总是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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